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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逃》一文完全依照时间流程来叙写,而且十分紧凑,逼迫读者融入主人公的精神世界,或在等待情人到来前而焦急,或终于见到情人后而释舒,或为两人今后的命运而担忧。作品写“我”和平妹相约乘车出走,“逃出人们的指摘和咒诅”。在车站等候的过程中,“我心里的骚扰和不安在刻刻高涨,时钟的每一秒间都充满了怀疑、焦虑和动摇”。“我”担心情人能不能来:“假使她来,那是很自然的,我们已到了三十六着的处境,非走不可;而且已经约好了。但是假使不来呢?那也无足怪异;整个社会都在反对我们。我们的安排有很大的假设;开头就是一个‘假使’,通过了,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于是一直到达终点——我的怀抱。一个齿轮咬着另一个齿轮,一个环子套着另一个环子;只要中间任何一个‘假使’发生障碍,马上机器停止,键环断落,故事也就结束了。父亲就曾声言:纵使到基隆落了船,他也有办法不让我们逃出水上署(海警)的手。父亲是有权利这样做的。我们现在只有跟命运赌个注:或是全胜;不然就是毁灭!”当怀着沉重的心情登上火车时,“我”仍不知道命运赐予我的将是什么。“蓦然,一个稔熟的蓝色人影很快捉住我全部精神。啊,平妹!不会差,那是平妹。立刻,有一种东西忽地箍紧我的心,然后又以同样的速度骤然松落,生平最大一次感情的波浪在里面膨胀开来,淹没了胸臆,泛进喉头和眼眶。那是悲?是喜?还是恨?我几乎脱口喊出来。”读者悬着心终于放下来了。经由高雄,“我”和平妹登上了马尼拉丸,故乡台湾渐渐远去,“还是那个天空那个海;上下一色,水天同体,浩杳、渺茫、辽阔。陆地在哪里?世界在哪里?还有故乡?家庭?生活?远了,远了,这一切远了!只有大海,孤舟、白云!来也茫茫,去,更不知归于何所?广大的天地,何处是我俩的归宿?”这时读者的心再一次忐忑起来,担忧的是这对历经磨难才走到一起的情侣未来的命运。作品写道:
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让我们感到彼此的存在。通过我们的手,两股热力在交流、在融汇,它温暖了我们的心。被抛出广大而荒凉的世间的孤独感,使我们更坚强、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这一向来不断的焦虑和伤心,使平妹精神上所感受的痛苦,好像带走了她内在的一部份生命。她那充沛的活力,快乐的笑声,焕发多彩的兴致,已经完全丧失。她那蛋形的脸庞显得瘦削,花瓣似的双颊已失去昔日那照人的容光,而变成愁苦的清白了。她已不再是往日那活泼天真的女孩了。一场崎岖不平的人生经历,使她变得深沉,变得贞静;悲伤的情绪,丰富和纯化了她的性灵。
“你不想家吗,平妹?”我问她。
平妹摇摇头。
“也不想妈?”
她再摇摇头,她紧紧地靠着我,用两手握着我的手。
我扳过她的面孔,她沉静地望着我,那是两穴黑沉沉的深池。昔日那快活的微笑已不在那里了,只有更感人的静美和适度的哀愁。痛苦已把她精巧地铸造过了。
我用真诚的爱,用眼睛抚揉她的眼睛。
“你不要瞒我,平妹,”我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想家和妈。”
眼泪静静地自平妹的眼睛流落。平妹拧开脸孔,我抱着她的肩头。海风轻轻地吹动她的头发;它拂着我的脸颊。海无穷尽地在我面前展开,一朵白长的云挂在天腰,孤独的感觉又一次泛过心头。
到了日本,疾病又把平妹击倒,为了不把全部的钱用在半路上,两人顾不上多休息几天,又经韩国,再乘火车到达奉天。尽管“三天来不眠不食,加上热病和旅途的劳顿,平妹极度衰弱,面色灰青,眼睛深陷,眼圈四周有一层灰色的淡影”,但此时他们已经踏上祖国的土地。
私奔的结局无疑是向旧社会传统意识的宣战,为争取自由幸福的青年点燃起烛照希望的火炬,其意义较为积极。当然,世俗观念的影响是强大的,私奔后的压力还得依靠自己去顶住,幸福还得靠自己艰苦地创造。《同姓之婚》(原题为《妻》,后由《自由青年》编者之意改为现名)几乎没有加进虚构的内容,通过“我”与平妹相识到相爱以及后来因同姓结婚带来不平际遇的追忆,抨击了封建恶习给社会造成的不良影响。“我”是一个农场主的儿子,而平妹是农场的普通女工。“我”在为农场工人填发工单时认识了平妹,便被她的美貌与特殊的气质所吸引,随后两人坠入爱河。但两人同姓这件事最初使“我”很失望,随后陷入从未有过的彷徨和迷惘中,不知如何是好。同姓的意识苦苦缠着“我”不放,作品这样写“我”矛盾的心理:“当我和平妹说得高兴时,它会像一条蛇,不声不响地爬进我的知觉中,使我在瞬间由快乐的顶点一下跌进苦闷的深渊。有时我非常生气。但生气是没有用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向谁生气。有时烦恼和懊丧,仿佛生命失去了最珍贵的一部份。有时我又满不在乎,以为谁也阻挠不了我的意志。然而这一切苦闷都是短暂的,经不起平妹的一笑一颦,便去得无影无踪。她那娟秀苗条的容姿,已整个的占据了我的心。那里面除开对她的爱恋和渴望之外,便不再有什么疑惧了。我发觉平妹对我也有好感,并且这好感随着日子正在渐渐变成别种性质的东西。我还不知道这某种东西应不应该称之为‘爱’。然而无论如何,这发现使我欢喜若狂,因而对她也就更大胆更热烈了。”“我”与平妹相爱的事遭到家庭的强烈反对,父亲几次在盛怒之下把“我”这个羞辱门第的儿子赶出家门,母亲则迁怒于平妹,骂她是“淫邪无耻的女人”,是一个“专会迷惑男人的狐狸精”。为“我”负起十字架的平妹也劝“我”离开她,回到父母身边去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好儿子。“但我只能冷冷地听着,一种不甘屈服的顽强的意识,使我在自己的行为中甚至感到无限骄傲和快感。它作成了我的意志力的最大泉源。”这之后,“我”让平妹等着,自己只身跑到东北沈阳,待努力建起一个小小的立足点,于第三年回来领她走,结束了两人间坎坷不平、艰难悲苦的恋爱。在外的生活虽平静、幸福、甜蜜,但世人的顾忌仍仿佛一只随时随地可能由一个角落伸出的手,两人关系随时都有被破坏和拆散的可能。台湾光复后,“我”和平妹敌不过乡心的引诱,回到久别的台湾。又由于“我”生病,为了以后的生活着想,只好硬着头皮回到故乡。然而此时,同姓不婚的观念仍占据着一些人的心里,两人仍要经受来自周围的歧视和指摘。昔日的好友拒绝踏入自家的门槛,无辜的孩子也成为人们取笑和开心的对象,被人骂作牲畜。想想以后的生活,不禁迷惘起来。在结尾时,作品写了“我”要去台北入院治疗,可不忍心拋下她们母子,纠扰“我”心里的是:“平妹母子会安静的活下去吗?人们不会像历来那样残忍的对待她们吗?如果再遇到横逆,她们能够安稳地度过吗?”此时的平妹则表现出了坚强的一面,且听听他们夫妻临别那一晚的对话:
“阿铮,”她轻轻地说:“台北还没有来信吗?那天来的那一封,不是呀?”
“来了,”我说:“就是那封!朋友说,一切都办妥了,叫我接信就——”
“就去吗?那你为什么还不走?你不放心,是不是?”
“你能住下去?”
“能!”
“你哭过呢?”
“哭过!那是因为有你在着,心里有委屈,哭哭,有人心疼。你尽管放心走;我能哭,也能不哭!你不在家,我守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宏儿也会跟我笑了。”
“你不怕日子会更难过?”
“我知道!我能忍耐!只要你病好,我吃点苦,值得!”
“我这一去,最快也得一年才能回来呢?”
“都不要紧;我等着你!我说过了:我能忍耐!反正他们不能把我宰了。他们理我,陪他们说几句;不理我,我逗宏儿笑!只要你病好回家,我们母子还是一样快快乐乐的,要不……那你早点儿走吧,只管放心,我会过得很好的!”
《贫贱夫妻》(原名《鹣鲽之情》)从故事发生的时间看,是承续《同姓之婚》的,但叙述话题已发生了转移,重点描写的是主人公患病之后与妻子相濡以沫、艰苦奋斗的生活情景。而且这篇作品在艺术上更趋成熟,以平实质朴之笔,凭借一系列生动的细节描写,伸入感情世界的深层,表现了夫妻间深沉、纯真的爱,赞美了这对感情真挚、纯洁坚贞的患难夫妻“贫贱不能移”的高尚情操和在困苦中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他们在凄惨、恶劣的环境中,顽强勇敢地与疾病和贫困不断抗争的精神和进取的勇气,读来令人敬佩。可以说,作品达到了思想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我”大病初愈回到家乡,下了车往四下里搜寻,却看不见妻子平妹的影子。“我”稍感意外,但毫无责备的情绪,反而为妻子作出诸多开脱:也许她没有接到信,也许没有赶上时间。这里,“搜寻”妻子的目光,流露出“我”急切企盼见到平妹的心情;两个“也许”的猜测,又道尽了“我”体谅的深情。然而“我”心里更惦念的是她这三年日子是怎样带着孩子度过的。“我”愿他们过得非常之好,必须如此才放心。这里面除开爱,还有别种理由,那就是“我和平妹的结合遭遇到家庭和旧社会的猛烈反对,我们几经艰苦奋斗,不惜和家庭决裂,方始结成今日的夫妻。我们的爱得来不易,惟其如此,我们甘苦与共,十数年来相爱无间。我们不要高官厚禄,不要良田千顷,但愿一所竹篱茅舍,夫妻俩不受干扰静静地生活着,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如此尽足”。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