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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瞄了一眼我。
我略有些讪讪。
……嗯,这个,要知道以前我用的不是直觉瞄准,向来依赖瞄准器上的准星而射。可现在手里这把弓上头什么都没有……
他一箭,我一箭。
射完一壶的时候,他的靶子下堆了一堆箭杆被对劈开的箭矢,靶心一支傲然独立。
我的靶子上插了五六根,分布……
还算均匀。
拾箭的童子忙着把我射空了的箭捡回来,把靶子上的取下来,放回箭壶里。
看看他壶里孤零零的一支,再看看自己壶里满满的二十四支。
我想……
起码我比较节约。
二十七
武师一旁看着,我又练了三壶共七十二支。
直觉瞄准,睁着双眼瞄准目标,命中率依赖长期的积累。他倒也有耐心,什么也不说,只是陪练。
我想,他大概不喜和人言语,也可能有喉疾。
最后一轮,靶子上中了八支,有一支险险地,就钉在边缘。
还是均匀分布。
而后是投壶。
投壶在一个不小的室内。想来是平时天气不好习拳脚用的。
童子抱出一个大花瓶,置于前方四五米处。那花瓶底下很重,瓶身半米高,大肚小口。
而后将两壶箭矢分别放到我和他身边。
学着他的样子,我在垫子上直身跪坐。
他投一支,我投一支。
投壶的姿势比较随性,中得就好。所以,我忍不住用上了单手投篮的那招,当然,免去了左手的附助。如此,控臂比较有感觉。
武师看着我右臂举过头,好一会不动。却还是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不妥的示意。
起先都中不了。而后,习惯了箭矢划空的轨道,偶尔有那么一支。
等到投满——投满不难,他支支都中——那小童子收拾了箭矢,武师打了个手势。
小童子换了个花瓶出来,瓶口大了些。
这一次好了些,四五支里面总能进得一支。
而后,壶满,收拾箭矢。
投满第三壶,时近午膳,他示意今天到此为止。
看着那壶满满的箭愣了一会,我恭恭敬敬诚诚恳恳伏下身,额触地,朝他拜了一拜。
壶中前面投入的箭矢插放不当,后面的,就难以投入。我这般的水准,偶尔中一支,当然无法顾及到这个程度。有那么几支运气好,顺顺当当。更多的,都是歪歪斜斜的。
能投满这般的一壶,都是靠他接下来的一支,将我碍事的那支打正。
这般的技艺,固然匪夷所思。但,我拜的,不是他的技艺高超,而是他的为人为师。
至于膝下黄金……
算来,他既然是我师父,便有名目可以当得。
他没有让开,也没有什么示意。
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才会受了礼的。
礼毕起身,出门,梅蕊已经等在外头了。
“公子,大夫说,若是卧床,那药上过三日,便可不再上了。而后再静养五日,进食行走可以如常。另过十日,可以行房。”
“……好。”
只是,我有叫她打听这最后的一样吗?
跟在她后头,七拐八拐,拐回了院子。
宣纶和昨日一样,不到申时便过来了。
甚至,还早了两刻左右。
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不过,指点我的时候,倒也没有半分失职。
弹一首到一半,不经意抬眼看了下宣纶,他垂着眸子,眼神正溜向厅口。
该不会是因为昨日梁长书来过这里吧?
他不能天天见到梁长书,那是正常。可是,也不至于……
忽然想到他今日过来得特别早。
了然好笑地叹了口气。
宣纶惊觉,偷偷看看我,面上就这么浮起几分薄晕来。
司墨过来拨了拨焚香,挡在我和宣纶之间。
“Jeder Jüngling sehnt sich;,so zu lieben,Jedes M·dchen,so geliebt zu sein。”我轻声嘀咕,而后煞有介事地拨了段短短的过渡,提早结束了曲子。
宣纶果然没有察觉。
司弦看了看我,看了看琴谱,又看了看他家公子,没有说什么。
再能看到宣纶时,他已经基本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真是不错的两个僮子。
我想,有些事,宣纶不必要知道。反正,我也不过在这里住这么几十天而已。
下月二十五的宴席,不管能不能回到平静自由的生活,保住我和穆炎的性命,从梁长书手中脱出去,还是有把握的。
如果迫不得已,只能出卖记忆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学识。但,也得找个好些的主子入幕为谋。
梁长书,单凭前日的侮辱,于我而言,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交易对象。
“公子的指法进展很快。”
“不敢当。在下以前习过一些,所以这开头几日比较轻松,再难的,却是不会的了。往后还要请宣公子多多包涵。”
“宣纶应该的。公子以前定曾见过不少席宴,倒是宣纶比起公子来,见识浅薄。”宣纶小心看着我面上神色,道。
“哪里,都是入不得流的罢了。宣公子来日方长,才正是海阔天空。”我笑笑,衷心道。
如此年轻,可能无限。
只是,他明知我不是广湖公子,扯到这上头,想问什么?
“不瞒公子。”宣纶见我并无反感,继续道,“大人这月二十一过生辰,宣纶愧在献艺之列。可宣纶不才,亦不曾见过如此场合,故而想向公子请教些。”
我看向宣纶。
他的眸子干净清澈,回看着我,放在琴案下膝上的手指,一根根偷偷蜷到了袖子里。
犯不着这么紧张吧……
就算无处可以借鉴,就算府里公子难以外出,彼此之间并不来往交好,凭你的琴艺,有什么好怕的?庆生么,和抚琴给人听是一样的。
想起已经高过我和大姐的小弟,看中了新款的滑板,周末扑在客厅的沙发上,见谁进出都甜甜地叫一声。面前反放了一顶鸭舌帽,手里举着个小纸板,上书:
——SOS!!!
请救救我的滑板!
已自力更生筹款1080,尚需770。限量珍藏版,不日即将告罄!
还有,包得好好的排骨,却偏偏被小狗们嗅了出来,一群毛茸茸的小东西蹭在脚边,害得我迈步得分外小心。十二个滴溜溜的眼睛盯着我手上,六根尾巴甩啊甩,仰头巴巴地跟着,走到东又走到西。
……罢了。
“宣公子既然有托,在下定尽绵薄之力。”
对于宣纶而言,是给梁长书的礼物。
对于我而言,是给宣纶的祝福。
二十八
“点、横、竖、撇、捺、挑、折、勾。”坐到穆炎身边,递给他一张绢,上头就一个巴掌大的永字。宋体,还算平整耐看,“都在这一字里头了。此外的,不过些小小变化。”
穆炎接过,目光落在那黑色的墨迹上。
“你还需卧床两天,不便书写,先徒手认了笔画,再学了姓名,如何?”
“是。”
“穆炎。”听到那个是字,神经反射性突突一跳,我刚刚欲言,末了又吞了回去。他既然从小是那般养起来的,认知的世界里便一直是那样的了,凡事也就统统急不得。
再开口,已经换了词句,“来,手给我。”
穆炎侧头看过来。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会置疑什么,但下一刻,他平摊右手,递到我面前。只是,那架势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似乎手不是生在他身上的肢体,而是一件外物一般。
把他的五指拢成拳,而后将食指掰出来,伸直,翻腕。
他的手,指骨本应属于修长,却因指关节比平常人大而明显,而被衬得分外削瘦刚硬。手掌因长久紧握武器而失去了原来清晰的纹路与温实的触感,变得扁硬粗糙,远远甚于张家坡的田把子们。至于虎口手心,指尖指间的茧子伤痕,更是不必提。
这手,吃的苦头,和它的主人现在的处境,实在不符。
从今往后,我自当为他,从这世间,要回些公平。多且不敢托大,但,起码,一两分,总是有的。与他而言,怕也已经会觉得足够了。
“点。”握着他的食指,凑到永字第一划,按下去。
梁长书没有来搅乱,除了练琴和逗宣纶,就是教了穆炎第一个字。如果能忽略上药那会他一身的僵硬和冷汗,这一下午便是堪称完美的再好不过。
用过饭,帮他洗漱完毕,消磨了会时间,吹灯,揭被,躺下。正合了眼,想到一事,我唤他,“穆炎。”
“在。”
“……”习惯就好,“上药的事我记得,到了亥时末,自然会醒来,你安心睡就是。”
黑暗里,听到发丝拂过,以及身体转动和被褥摩擦而来的声音,短短的细细一响。
而后,万年不变的“是”响起。
心下不由微微一笑。
穆炎上药的最后一天。
上午的射箭投壶与前一天一摸一样。
下午,习了琴,宣纶弹了他初初选定的四五曲目来听。都是很好的曲,都弹得很好,真叫人不知道选哪首。
“宣公子,这些曲子可有来历?”我想了会,只能在取巧上下功夫,投梁长书所好了,“若是各自出处不同,选最合梁大人喜好的,下些功夫雕琢就是。”
“公子所言甚是。”宣纶迟疑了会,又拨了一曲。
却是不完整的残曲。
“若说喜欢的,大人甚爱这曲,早年择人续过谱,只是都没有合意的,后来也就搁下了。”宣纶放下手,面上黯了黯,“宣纶不才,有心无力。”
这曲子变化虽华丽,和大多数庞大的交响岳类似,主旋精妙而简单。我没有立刻作答,想了会,只手将那短短的主旋用最简单的方式拨了几遍,而后道,“残曲心骨早已在此,宣公子只须以此为基作些扩续,想来不是不可以的。”
宣纶沉思了会,起手将那旋律拨了三四遍,不过捻转之间的小小不同手法,竟然就生出一惆怅一轻快一激昂截然不同的三种变化。
高手就是高手,我怎么拨来拨去就平平淡淡一种味道。
“公子一语点醒梦中人,宣纶甚谢。”宣纶起身一揖,而后略略惭然道,“大人寿辰不日即至,宣纶琴谱尚在院中……”
“何必客气,宣公子随意就好。”我忍笑,答。
看着两个僮子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抱琴随他们的公子急急回去查谱作续,看着一袭尚有些纤细的淡月白的衣衫,消失在院子内外一片的深绿中,终于不由泛出一抹笑意。
这孩子,真是的。
穆炎静养的第一天。
稀粥实在不耐饥。穆炎皮肤偏黑,看不出什么来。他老老实实卧床静养,什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