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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共厕所求助又不出声的人,大部分都是护卫者综合症犯了,正在忍受极度的疼痛。虽然随身带药、按时吃药是护卫者们不得不养成的习惯,但总有忘记吃药的糊涂蛋和不知道把药丢到哪里了的倒霉蛋。别说帮助他人尽早脱离痛苦是工作人员的责任,要是动作慢了,接到投诉,那赔偿金额大得真能让人哭出来。血的教训早已摆在面前,航站楼等大型公众设施的工作人员哪个不是训练有素,更别说在这种主打商业和旅游、人员尤其混杂的地区了。
在门弹开的瞬间,熊茂迅速借力人立而起,聚起全身细胞的每一丝力气冲了出去!站在门外的工作人员被他撞得向后跌去,他自己也差点失去平衡。后掌在地上打了几下滑,十指使劲抓地,用力得月形尖指都在疼。但他已经看到厕所入口了,外面就是嘈杂的人群,是彻底逃脱的希望!
在工作人员被撞懵了的时候,还坐在坐便器上的矮个子男当先反应过来,他猛地站了起来,抬腿就要追过去,结果才跨了一步就被忘记提起来的裤子绊得脸朝下往地上跌去,一下子就把额头磕出血来。这下他真的需要救援了。
见到了血,无辜被波及的工作人员这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自己跌疼了的尾椎骨,快速爬起来伸手去搀面前那个全身着地、光着屁股、身上还散发着恶心臭气的可怜旅客。
被扶起来的矮个子男并不领情,他大力甩掉工作人员的手,完全顾不上额头流血、屁股不干净,提起裤子就追了出去。
熊茂这时已经冲进了大厅,可是虚弱的身体哪怕在危急时刻也无法支撑他单靠后肢跑太远。大脑一片空白,凝聚不起任何一条完整的思维,靠着本能的驱使,他不管不顾地往前面的人身上撞去。每撞到一个人,他的身体就能再借到一点力,尽管这些力的方向并不一定是他需要的,但他毕竟靠着这样像一个被弹来弹去的皮球一样,离最初的位置越来越远。
嘈杂而有些拥挤的大厅里,这个区域或等待离开或等待接人的人们惊讶地发现一个奇怪的生物在他们之间撞来跌去。它是那样的狼狈,个子不到人的腰部,浑身的毛脏乱打结,几乎看不出原色,嘴巴被封住了,并拢在胸前的前肢上挂着绳子,虽然深沉的黑色让人看不出什么,但还是有人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地板上也有零星的血迹。这些都让它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向前倾斜的姿态在前进,也更让人看不出来它到底是什么物种。
“抓住他!”正当人们惊疑不定时,突然传来一声嘶吼式的喊叫,随即又是一声。光听声音都可以想象这人是怎样的目呲俱裂。有人还在想这可能是他跑丢的重要财务或某种会伤人的怪兽时,有人已经行动起来了。
熊茂听到了喊声,也看到了向自己伸来的手,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躲避了。一瞬间,绝望首先占领了空洞的大脑,他的身体还在向前滑行,意识已经在等待再一次被抓住。
但代表逃亡结束的恐怖之手并没能触到他的毛尖,在他向下跌去的同时,一道棕色的影子飞速从身边划过,直直射向了来抓他的那个人。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随着那人“啊”一声叫出来,又有几道或踪或白或黄的影子飞过来,四周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
等熊茂缓过一口气,趴在地上侧过头来,发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兔子!
是的,就是兔子。
就是那种他在教学视频中看到过的宠物兔子。奥莱联邦的宠物兔也有很多种类,它们有各种毛色,有的耳朵长,有的耳朵短,有的身长跟个少年的前臂差不多,有的身长却可以达到近六十厘米,有的只喜欢吃鲜嫩的草,有的却爱好啃树皮。它们的嘴巴比地球上的兔子大一些,闭着的时候,从外面看就是一条两边微微上翘的曲线,好似天生自带微笑。它们的毛不论长短都非常柔软,而且根据原生地的不同,每一种都可以随着环境的变化在几种毛色中自由切换。
除此之外,它们还有个共同点,就是性情温和,甚至有些胆小。绝大部分时候,它们都任人揉搓,只有在受到巨大惊吓和残忍对待时,它们才会伸出原本藏在身体里的一截后腿,露出完整的锋利门牙。这时候,它们一蹦可以达到两米高,一跃可以跳出三四米远,且具有攻击性。曾经有人虐待兔子反被咬伤,人们都觉得这种人活该。
按这里的动物学家的说法,兔子有这种特性,是因为它们的祖先为了应对恶劣的环境而进化出了保命技能。虽然现有的宠物品种已被驯化多年,但它们的物种基因没有大的改变,先辈记忆还埋藏在血液深处。
当时看到这里,熊茂还在想,这跟地球上的雪兔还挺像的,一受惊就秒变大长腿,跑起来就是百米跨栏运动员,虽然雪兔的长腿本就是露在外面的。
但是,这些蹦星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在这之后一段时间,熊茂才无意中从菲碧那里听到,因为有人带着自家宠物兔去旅行,并拍了一系列兔子在各种环境下变色的照片放到网上,人们开始玩起一种叫做“三秒内找出照片中的兔子”的游戏,带着兔子出门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流行。此时的靡季航站楼,同时也有七八只被自己主人带出来的兔子。
至于它们为什么要从主人身边跳开,露出强悍的一面来帮自己,熊茂要到很久以后才算悟出了一点原因。
这一刻,看着这些身子小小的动物援军,熊茂心里除了疑惑就是感激。
这一系列的动静,让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航站楼的安保和服务人员也挤开人群站到了前面。但看着里面模样凄惨、属性不明的奇怪动物和一圈露着牙齿、做出攻击状态的兔子,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看没人再有动作,其中最大的那只兔子蹦到了熊茂身边,在他身上尤其是流血的地方嗅了几下,然后对着他的前肢张大了嘴。
莫名的,熊茂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哪怕看到那像小铡刀一样的锋利牙齿往自己身上落下来,他也丝毫没有躲避。
“咔擦”一声,只一下,那让自己痛苦了很久的绳索就应声而裂,散了开来。这才是真正的钢牙兔啊!
没有浪费对方给自己创造的机会,尽管浑身疼得要命,熊茂还是在绳子散开的瞬间拼命一跃,跑到了之前就看好的、离自己很近的一根树干下,奋力爬了上去。
作为一颗人造卫星,靡季的航站楼非常有特色。最初的投资商不急不躁,在卫星上种了很多植物,并围绕其中最为巨大的几棵树修建航站楼,造成了一种树干穿楼而过的效果。航站楼总共分四层,顶层是起降台,熊茂现在所处的旅客大厅其实是第三层,下面两层分别是餐饮和购物区。靠着这种用心,靡季始终维持着不小的人流量,投资商也因此赚到了更多的钱。
熊茂爬上来的这根树干不算最粗的,也就一个成人合抱那么大,在快到天花板的时候还分出了一根枝杈。就像雪兔的奔跑能力一样,爬树也是大熊猫的保命技能,尽管熊茂已是强弩之末,他仍坚持着爬到了高处,把身体挤进了树杈。
从高处看下去,是很多张仰起的陌生人脸,仗义出手的兔子们已经散开,可能回到了主人身边,那个绑架他的矮个子男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见事情闹大躲开了。各种或大或小的人声从身下飘来,却如烟般擦着身体散开了,根本没有一句能进到耳朵里。
得到了喘息之机,疲惫、疼痛和恐惧开始疯狂地找着存在感,但熊茂最大的感觉却是茫然。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周围是陌生的人,还很可能是会给他带来更大伤害的人。第一次,大熊猫的闪亮光环没有起作用。不,也不是第一次,从被抓住那时起,他就不再是被细心呵护的幼年熊猫了,可能已经变成一件商品、一个动物人质,甚至一种食物。而现在看似逃出生天,何尝不是走入绝路。
在被绑住那一刻,熊茂在内心使劲叫着墨迁。这无关他是一个有着伟岸身姿的人,一个身怀强大异能的人,一个掌握着一支军队的人,而是因为,在这个对他来说仍旧陌生的世界里,这是唯一一个会关心他吃的食物的软硬的人,唯一一个会在给他洗澡时小心调试水温的人,唯一一个会在他从噩梦中醒来的第一秒轻拍他背部的人。唯一一个他真正信任甚至依赖的人。
孤儿的世界里,有很多不屑,也有很多无私的帮助。前者让他学会坚强,后者让他学会乐观与感恩。但还没有人,完整地教会他信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后,这样的人出现了。
幼崽的身体让他被动地接受这个人的关心与照顾,封闭又安逸的环境让他逐渐享受这个人从身体到心理的保护。身体从人类到熊猫只需要一睁眼的时间,内心从成年男人变成幼稚小孩也花不了多久,一段温柔的陪伴、一次细心的引导就已足够。足够到让他沉溺其中,放松下来重新开始一段从未有过的成长历程。
他获得了很多,也丢掉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当被带着逐渐远离基地岗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内心一直回荡着墨迁的名字,这让他被惊恐控制的大脑陡然一凉。如果墨迁在这里,他肯定会救自己,可他现在不在,那自己该做的不是完全指望别人的援手,而是应该靠自己。熊茂,想想你能做什么!他对自己喊,并命令自己不准再想墨迁。
现在,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可他终究太弱了,拼劲全身力气也没能真正逃出去。还可以做什么?还能到哪里去?熊茂不知道。
眼眶开始发热,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下面的人脸一点点扭曲,像深渊里等着他落下去的魔鬼。
那个名字又从心底浮上来,跳上舌根,在他无法张开也无法合拢的口中打转,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