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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么?”谢桓眯眼问道,手上不自觉地捏紧了缰绳。
西辞走下台阶,伸手抚着谢桓的坐骑,赞道:“好马。”见谢桓不语,他方继续道,“现在的洛淼如是出了一点差池,那恐怕,反而该是四公子头疼了。”
如今那一封奏折惊了满朝,更掀起了郁行之与郁浅的对衡,楼越行踪不明,洛淼为西辞代管,这是郁陵所默许之事。奏折是西辞所写,弹劾的是谢家,洛淼是西辞所管,查的也是谢家,那么,只要洛淼出了一丝一毫的意外,不管是不是谢家所做,矛头都将会第一个指向谢家无疑。
谢桓只要想通了这一点,就不会有今日这自取其辱的一幕了。
笑得云淡风轻的少年面容静好且温善,对着谢桓铁青的脸色,手上却猛然用力,掐住了那马的鬃毛,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就要奔跑,谢桓快手拉住,却被马颠得左右摇晃。
西辞退开一步,芝兰玉树,一袭青衫正立门前,微微一笑道:“而至于在下自己……”他的目光变得悠长而遥远,投向远处的山岚,口中缓缓说来,“将死之人不畏其兵,四公子若咽不下这口气……在下随时恭候大驾。”
天色阴沉欲雨,谢桓驾马而去,西辞还立在王府门前,抬首望着乌云压顶的天空,神色之间亦多了几分忧虑。
持盈打开大门,慢慢走到他身边,看着谢桓离去的方向,蹙眉道:“又要下雨了。”
西辞忽然道:“楼越还没有找到么?”
“写语那里没有消息。”持盈轻叹,“不仅是楼越、谢清宵不见了踪影,连旧雨也一去不回。”
“他本就并非定数,又何必强求?你看迎天便知,昀城中人,来去无定。”西辞凝视着远处烟雨迷蒙的一片茫茫,伸手撑开了持盈递来的伞。
瓢泼而下的大雨打在屋檐上,化作一曲激越的弹奏,风也越来越大,卷起雨水洒开四方,溅在两人的衣衫上,润了薄薄一层湿意。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持盈幽幽地道:“算算日子,六哥该大婚了。”
西辞只笑不语,转身踏门而入,侧身看向持盈,那紫衣清瘦的少女打伞立在雨下,亦转首回望,两两相望,竟同时生出了一种不解其意的陌生感。
持盈心底“突”地一声沉下去,脚下赶了几步追上去,收了手中的伞,并肩走至西辞的伞下,低首沉默着。
走到王府后院的荷花塘的时候,西辞方才停住脚步,静静道:“阿盈,你在怕什么?”
持盈的目光正向着塘中一池枯败的荷叶,答道:“我怕,花期已过。”
西辞静默半晌,方道:“来年花期,总有赏花人。”
持盈的指尖绕着衣角,偶尔有细小的雨滴落在手指上,恰似一滴清凉,两人持一伞,到底还是拥挤了些。
两人绵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雨声哗啦啦地盖下来,然而彼此温热的呼吸却仿佛变得格外清晰。
“西辞,我们回连昌成亲吧。”持盈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此番巡查父皇既肯让我跟着来,就已等同于默许,只要求下一道圣旨,这世上谁也阻不得我们。”
更有一句话,她是不敢说的。西辞的身体越来越弱,她甚至完全不知他可以撑多久——若他始终像现在这样劳心过度。嫁与西辞为妻,是她从小的心愿,明里暗里也与西辞说过许多次,并非是她不怕羞,而是西辞迟迟未有承诺,令她寝食难安。
然而西辞如何能不知她的想法,容上冷意微起,眼里也像是蒙了薄薄一层雾气,看不透彻,也瞧不分明。
他忽地伸手将伞柄递与持盈,轻道:“许一个承诺并不是难事,可若是我许,必要成竹在胸。”
持盈的眼眶微湿,怔怔地接过伞,看见他转身走进雨里,青衫湿遍。
怔了半晌,她猛然记起西辞的身体来,复又追上去,将伞重新塞进他手里,也不说话,退开几步,道:“这是第三次,你放心,我永不会再主动提第四次让你为难。”
西辞一动未动,看着持盈站在雨里,眉梢发间都慢慢被雨水打湿,渐成一片模糊。
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抬袖替持盈拭去脸上的水珠,苍白修长的指尖划过她脸颊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深深地望着她的一对瞳,那里黑得浓烈,却也看得透她眼眸深处潋滟的碧色。
他说:“阿盈,不要怪我,我只是不想给你任何失望的可能,我们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是如何。”
持盈跺脚道:“我说了我不想听以后。”
西辞垂下眼,雨水飞溅在他苍白瘦削的面颊,薄唇紧紧抿着,他的声音像是叹息一样:“阿盈,我不能毁了你。”
持盈拂开他的手,只觉得心中深深无力。她无法理解西辞此刻的想法,正如同西辞也不能理解她的决心一般。
她转身欲走,却听西辞道:“那些形式,便那么重要?”
持盈定住脚步,道:“它们重要的不是表面风光,而是,它能够让我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如此而已。”
西辞静默无言,只是看着持盈独自撑起伞,慢慢远离出自己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了情约(下)
谁都没有料想到,就在这天下午,楼越与谢清宵便出现在了北静王府。
楼越的衣衫清洁整齐,除了略有风寒之外,一切再正常不过。
写语喜出望外,却也“扑通”一声跪在了楼越面前,直道:“少爷,写语对不住您。”
谢清宵松开扶着楼越的手,楼越几步上前,听辨着声音,伸手将写语扶起,道:“起来吧。”
西辞正跨门而入,闻言拱手笑道:“王爷平安归来,可喜可贺。”
楼越的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向着西辞的方向浅浅一笑:“多谢顾大人。”
他声色清越,还如当时离去那般秀雅剔透,素衣洁白,虽无西辞的清艳俊秀,却温良如玉,只单单立在那里,便如鹤立云间,飘然清逸。
楼越这般的姿容情态,立在一旁的持盈看在眼里,心底怀疑愈甚。楼越回来的日子凑得颇巧,正是西辞参奏谢家罪责之后,而他先前百般劝说西辞同他一并调查谢家粮草一事,在此刻浮上心头,更平添几分巧合。
谢清宵的神情有些木然,在楼越与顾西辞寒暄之后,起身向着持盈一福身道:“九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持盈颔首:“五小姐请随我来。”
谢清宵回首看了一眼楼越,目光微收,一派脉脉,似是欲言又止。
楼越依旧在与西辞说着什么,漆黑的一双盲目深得看不见底,他的唇角带着笑意,与西辞的谦和温润不同,楼越的笑永远带着少年的青涩和干净,甚是无害。
“五小姐?”持盈又唤了一声。
楼越耳力敏锐,闻言略一偏首,眼眸转了过来。
明知他看不见,谢清宵依旧是慌忙回头,快步跟着持盈走出了客厅。
两人走到客厅前的庭院里,此时正是秋意初至,院里一片金黄繁盛,谢清宵一身绯红衣裳立在期间,肤若凝脂,细致的眉眼里带着极浅的怅然,与初见持盈时的大气略有不同。
持盈离她一步远,手上随意撷了支月季,笑道:“五小姐想对持盈说什么?”
谢清宵正站在桂花树下,发梢上沾了鹅黄色的花瓣,幽幽清香入鼻,她指尖一捻,花汁染着指甲,有一种陈旧的暗黄色。
“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谢清宵轻叹一声,她是不信任持盈的,然而如今除了持盈,再找不到与她心事相当的女子了。
持盈笑道:“五小姐但说无妨,持盈可保证,今日之言除了你我二人之外,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谢清宵的目光转向客厅内,正遇上西辞不经意掠出的一记眼神。
持盈顺着她目光所在望去,西辞却轻轻转过头去,与楼越说笑起来。
“我按着写语所指的方向找过去,找了三天。”谢清宵如是道,“可是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山崖边,就是今日的模样,干净极了。”
持盈的手一顿,眼神愈深。楼越身负武功,虽无法视物,耳力却是极佳,写语都可逃出来,他被困其中的可能其实微乎其微,谢清宵关心则乱,一意急着去寻他的踪迹,到最后终究还是心结难解。
虽是如此作想,持盈面上仍是宽慰她道:“目盲之人自有好耳力,更何况王爷乃习武之人,自行脱险也是人之常情。”
“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谢清宵下颚略抬,神情带着隐隐的傲色,发上正缀着再度落下的小桂花,愈发衬得她清朗秀冷起来。
静了一静之后,她忽然道:“谢家克扣粮草之事,是九公主亲眼所见?”
“是。”持盈正色答她,目光坦澈。
谢清宵长抒一口气,笑道:“提心吊胆这些年,终于也可以安心了。”她绯红色的衣裙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亭亭立于花间,反是映得她容颜苍白漠然。
“四哥的那些个不上台面的把戏,想必顾大人应对起来已是绰绰有余。”谢清宵摇头止住持盈的开口欲言,“九公主不必多解释,我自己的哥哥,我最是了解。谢家的这些人,大哥阴沉难解,二姐明朗率真,三姐木讷温柔,唯有四哥年纪还小、心性未定,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她一贯早慧,仿佛浑然不觉自己还要比谢桓小上几个月。
“五小姐用心良苦,持盈敬佩。”持盈含笑接口,手中月季一晃,淡淡清馨入鼻,心悦神怡。
谢清宵抬首看了她一眼,道:“这些场面话,多说无益。”她向持盈走近几步,近在她耳侧道,“若是九公主处在我的立场上,又会怎么做?”
谢家对楼越多年的压制,楼越对谢家隐忍的愤恨,让那个自幼失去双亲、双目失明的少年变得更加敏感而优柔。也许他会喜欢谢清宵这样清爽果敢的女子,然而几月的爱恋与多年来的郁郁压抑,如何能够平衡?
“持盈以为,此局,无解。”持盈沉吟着回答,看向谢清宵轻舒的眉目,那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