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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见了,心下也自有些感慨。
自鬼哭岭回来之后,冯妈妈对有些事情的态度就变得微妙起来,不再像以往那样死拉着“规矩”二字不放了,倒是开明了许多。
或许,只有在身临绝境之时,人才会察觉出哪些是真正重要的,哪些又是可有可无的罢。
主仆二人一时皆是无言,径自行出长街,正欲拐弯时,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低唤:“陈三姑娘留步。”
醇酒般的声线,除却裴恕,再不作第二人想。。。
陈滢转首回望,便见裴恕一身玄衣当风,大步走了过来,行止间不似昔时散漫,隐隐含了几分焦色。
陈滢不由心头一跳,忙压着声音问:“是出事儿了么?”
“无事,不必多虑。”裴恕答得很是轻松。
陈滢心下略安,那厢裴恕身高腿长,没两步便走到她的身边,却没去低头看她,只沉声道:“方才我失礼了。”
陈滢便挑了挑眉。
这是赔罪来了?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他这态度似是太过郑重了些,倒叫陈滢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
“本案尚有许多细节悬而未决,还要请姑娘解惑。”裴恕再度语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陈滢侧畔,似将与那连天阴云相触。
陈滢仰首看了看他,轻轻一笑:“小侯爷言重了,你我二人联手查案,何来失礼一说?至于那些细节,我原想着写在记录中的,不过如果小侯爷愿意现在听,则现在说亦无妨。”
裴恕是个极好的搭档,她很愿意与之搞好关系,且两个人至今的合作都很不错,至于那些许礼数,她并不在乎。
裴恕此时方才垂眸,视线在陈滢面上匆匆一掠,负在身后的手便松了些。
还好,这个古怪的小姑娘并没生气。
这就好。
纵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陈三姑娘不生气就算是“好”,但他还是莫名地觉出了一种舒泰。
就像是他们之前数次相对无言时一样,那种叫人舒服的感觉,他并不讨厌。
便在他思忖之间,他们已经拐上了那条通往何宅的街道。
此时将近饭时,街道上行人渐稀,有饭菜的香气随风而来,却终是涤不尽这秋日的萧索。
静默片刻后,裴恕当先问道:“陈三姑娘方才还没说完,你说那些竹丝给了你启发,却不知这启发是什么?”
这确实是之前他们讨论的话题,只是后来抵达了古记葱饼,陈滢便没有继续往下讲。
此刻见裴恕有问,她便说道:“最初在捡到竹丝时,我是想到了此物肯定与凶手有关,却想不出这关联在于何处。后来我追寻脚印来到那条街……”
“昌明巷。”裴恕提醒她道。
这是那条街的名称,因古代的马路没有路牌,陈滢又忙着查证据没来得及问,倒是不知此街之名,而裴恕显然比陈滢更了解蓬莱县的情景。
陈滢笑了笑,神情间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自嘲,颔首道:“小侯爷所知甚广,我孤陋寡闻了。”
这一刻她笑的不是裴恕,而是这个时代。
古代女子足不出户,对于城市各街各巷自然不如男子熟悉,她已经算是特例了,却还是会在这些细节处觉出一种挫败。
裴恕并没注意到陈滢的变化,闻言便道:“还请继续往下说。”
略略调整了一下情绪,陈滢方才续道:“我在昌明巷寻找脚印时,发现了古记葱饼。而就在发现这家铺子之时,我想起了一件小事。”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从冯妈妈手中接过幂篱,戴了起来,说道:“那时我忽然想起,在我赶到案发现场之时,黄氏也在场,当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曾不自觉地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黄氏的帕子被风吹跑了,还是陈滢帮着捡的,黄氏拿到帕子后无意间的这个动作,陈滢记得很清楚。
“黄氏掩住口鼻,那又如何?”裴恕颇为不解:“难不成是因为那尸首味道难闻?”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推论,可陈滢却摇了摇头:“事实并非如此。”
“愿闻其详。”裴恕没有继续提问,只静待陈滢解答。
陈滢便不紧不慢地道:“就在不久前,我返回何家,在小跨院中向黄氏问来了口供,她告诉我说,在案发现场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很淡的葱味儿,于是不由自主便掩住了口鼻。”
“葱味儿?”裴恕单眼皮的眼眸张大了一些:“我怎么没闻到?”
一语未了,他忽然便想到了古大福的“古记葱饼”,瞬间豁然开朗。
陈滢此时却是在笑,说道:“莫说是小侯爷了,便我与冯妈妈也都没闻着葱味儿,但黄氏却闻见了。因为她非常讨厌葱的气味,就算是很轻微的味道,她也不能忍受,是故她在这方面也比常人更为敏感,我们没闻到的气息,于她而言却是十分明显的。”
“这倒也真是奇了。”裴恕的面上含着真切的感叹。
这世上的人真是千奇百怪,若非此刻亲耳听闻,他绝不会相信,有人会对葱的味道厌恶到这种程度。
陈滢便道:“说来也很凑巧。之前我们去鸡笼山上香时,黄氏因闻见明心的身上有葱味,便问她是不是去古记买葱饼去了,且还特意命她把手洗干净了再来,这事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也正因如此,在看到古记葱饼之后,我突然便想起了黄氏掩鼻之事,于是便把前后几件事联系了起来。”
裴恕此刻已经明晰了陈滢的思路,面上有了些许笑意,说道:“黄氏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让你发觉案发现场很可能有葱味。而黄氏与明心之前的对话,亦提到了古记葱饼,于是你才跟郎廷玉说饿了,请他并冯妈妈吃饼子,就此从邻居那里拿到了更多更确切的消息。”
第213章 逻辑自洽()
陈滢闻言,双眸微微一弯,道:“确实是这么个思路,但小侯爷所言还少了一个环节,便是那些细竹丝。”
裴恕挑起了半边眉毛,视线飞快地扫向陈滢,复又转开,问:“那竹丝又当如何?”
陈滢笑吟吟地道:“小侯爷许是没发现,古记卖的是蒸饼,而蒸饼是要用到蒸笼的。”
裴恕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陈滢一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于是便道:“那蒸笼本就是用竹子做的,而巧的是,我在买饼的时候发现,古记铺子里的蒸笼皆是全新的,我便叫冯妈妈问了问,有老食客说,那新蒸笼是昨日才到的,古大福拿到新蒸笼后,就自己动手把旧蒸笼全都给劈散了,弄得满地都是竹篾丝,扫了半天才扫净。”
听得此言,裴恕那双不大的眼睛里,便似有锐光划过:“原来那脚印里的细竹丝,便是由此而来。”
“正是。”陈滢说道:“我推测,那古大福的身上应是沾了不少竹篾细屑,在潜入何家时掉了下来,因近几日下雨,何家院中土路十分泥泞,那掉下来的竹屑子就此粘在鞋底,于是便留下了这条线索。”
裴恕缓缓地点了点头,并不曾说话。
陈滢此时便又续道:“我们再转回来说说前因。黄氏极厌葱味,何家饭食中亦难见这味调料,可何大人却爱食葱,于是便常遣人去古记买饼,聊以解馋,明心也常受其差遣,前去买饼。”
裴恕立时接口道:“那明心与古大福,想必便是就此相识的。”。。
“小侯爷说得是。”陈滢肯定了他的说法:“其后,我从古大福的街坊并何家仆役处得知,古大福对明心十分热情,而明心怜他身有残疾,对他亦是和颜悦色,两下里关系很不错。前几日明心生病,出不得门儿,去古记买饼的皆是旁的仆役,他们曾当着古大福的面儿谈论过明心的病情。”
裴恕“唔”了一声,觉得眼前这条线已然十分清晰:“明心既生得美貌,这古大福自然便钟情于她,又因她最近一直生病,古大福十分担心,便夜探何府,估计是来探望心上人的,却因不知其住在何处,于是四处乱撞,恰巧便听到了何大人夫妇的争执。得知明心将会离开,古大福心下不舍,又知官员有丁忧之例,便动意杀死了何老太爷。只要何大人丁忧,则明心便也只能留在蓬莱了。”
“小侯爷高见。”陈滢颔首说道。
裴恕便蹙起了眉:“这古大福也真古怪,既然情根深种,为何不登门求娶,反倒去杀无辜之人?那明心不过一介奴仆罢了,只要他提了,未必何家不会放人。”
回答他的是,是一阵短暂的静默。
数息之后,陈滢的语声方才响起:“我之前便说过,古大福的所思所想,大异于常人。他所求者,不过是与明心时时相见,除此无他。至于求娶之类,若他能起这个念头,那他就不是古大福了。”
“竟还有这等怪事。”裴恕抬手摸了摸下巴,显是对古大福的心理十分不解。
陈滢也未多作解释。
人的心理本就极为复杂,古大福这种具备返射会人格倾向的人,他的行为逻辑,普通人是绝对难以理解的。
这就像是前世那个流传甚广的fbi测试题:妹妹和姐姐参加母亲的葬礼,在葬礼上见到了一个心仪的男人,于是回家后妹妹把姐姐杀了,只因为她希望在下个葬礼上,能够再见到那个男人。
古大福杀死何老太爷,与妹妹杀死姐姐,道理相同。
在他们的那一套行为体系中,因与果并不具备通常意义上的直接关联性。可若换个角度来看,他们又能在某个特定的范围里,做到逻辑自洽。
总之,就是与常人不一样。
思及至此,陈滢便又接续起了方才的话题:“古大福原本就是来探望生病的明心的,身上自不会备下凶器,故其杀人手法才会如此杂乱。至于他盗取的三样事物,我已经拿到了明心的口供,证明那皆是明心亲手所做或是日常用到的。古大福偷取这三样物品,不过是用来一解相思罢了。”
裴恕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