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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自己绣的么?”郭婉手中正端着茶盏,只翘起一根白嫩的小指,点了点那枝桃花。
明心顺着她的手垂头看了一眼,便诚惶诚恐地屈起了身:“回奶奶的话,婢子手艺差了些,入不得奶奶的眼。”
郭婉点点头:“也还罢了。”说着便搁下茶盏,将一方冰丝绢的帕子在唇边按着,闲闲地道:“我今日叫你们三个都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她转过身,从榻边的小几上拿出个朱漆匣子,拿钥匙开了,挑出来三张身契,放在榻上:“我要放你们的籍,这是你们三个的身纸。”
三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俱皆大惊,绿漪更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颤声问:“奶奶这是要赶婢子们走么?”
明心与红香也连忙跟着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道:“奶奶莫要赶婢子们走。”
郭婉端坐在榻上,垂目依次打量着她们,叹道:“我并非要赶你们走,实是此番一去,只怕我就不会再回来了,这些个铺子我可带不走,总需要有人替我守着,若你们是奴籍,只怕便守不住。”
此言极尽通透,却又透着无限苍凉,绿漪刹时间便红了眼眶,抖着嘴唇道:“奶奶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奶奶洪福齐天,定能得享富贵荣华,婢子们……”
“这可不一定。”郭婉淡淡地打断了她,勾唇一笑:“盛京城可不比山东,那里贵人太多,我的身份总是不大得人待见的,万一撞得个头破血流、走投无路,我总得留个退身步儿不是么?”
第267章 另有考量()
绿漪闻言,面色瞬间惨白,还要再说些什么,郭婉却抬手制止了她。
“绿漪,我知道你忠心,只我意已决,就算你们不同意,我还是要给你们脱籍。”言至此,她便将那三张身契袖了起来,笑道:“下晌我就去官府办这事儿,如今还要与你们说另一件事,你们先起来。”
她的声音很柔和,但身上的气息却极为冷冽,三人不敢再坚持,尽皆站了起来。
郭婉满意地笑了笑,道:“我是这样想的,你们中的一个留在登州,替我打理府中诸事;另一个则留在济南,那花草精油的根基便在济南,不可丢弃;至于第三个人,则要随我前往京城,我身边不能没有帮手。”
言至此,她挨次从这三个丫鬟的脸上看了过去,眼神微闪,旋即便又换上了一副淡然的模样,悠然道:“红香便回登州罢,你是个稳妥的,府里的事情交予你最好;绿漪留在济南,替我守牢根基;至于明心么……随我去盛京便是。”
她每说出一个人的安排,那个人的面色便会有些变化,而待她说完,绿漪再次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那“扑通”一声,直震得屋宇都在颤。
“奶奶,婢子想跟您去盛京,您把婢子带着罢,求您了。”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语中满是哀恳。
“是啊,奶奶,婢子也愿意随侍在您左右。”红香也哭着跪了下去,声音都有些不连贯了。
见她二人都跪下了,明心不得不也跪了下去,却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郭婉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们一会儿,挥了挥手:“罢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会再改。你们先下去罢,绿漪留着。”
竟是根本不顾两个贴身大丫鬟的哀求,执意拍板。
红香满面哀愁,却也知道她家主子是个外柔内刚之人,一旦打定主意,无人能够撼动,无奈之下,只得哭哭啼啼地退了下去,明心也随之离开了。
绿漪满脸哀绝,又有几分执拗,却是跪在地上不肯动。
郭婉见状,叹了一口气,向她招手道:“罢了,你这傻丫头,快起来说话。”
绿漪却是直直地跪着,身子动也不动,滴泪道:“奶奶若是不应,婢子就跪死在这里。”
郭婉心下无奈,离榻而起,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你这丫头也太傻了,我哄她们的话你也信?”
绿漪一怔,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透过一双泪眼看向她。
郭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嗔笑着道:“自己去挪个小杌子来,我可懒怠扶着你说话。”
绿漪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主子扶着的,吓得跳了起来,迭声道:“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郭婉无奈摇头:“好了好了,这又没什么的,你且坐下说话。”
绿漪不敢再违拗她的意思,抹着眼泪去一旁端了张小杌子过来,斜签着身子坐下,头垂得低低地,两手握在膝前,坐姿里似也透着几许倔强。
郭婉笑了笑,回身坐在扶手椅上,轻声道:“与你说句实话罢,我信不过明心。”
绿漪一下子抬起了头。
郭婉弯了弯唇,笑容显得有些幽沉:“你也知道的,我手里还有母亲留下的产业,那府里多少双眼睛恶狼似地盯着呢,你说,我放心交给明心去管着么?”
绿漪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摇头道:“自是不能的。”
郭婉便笑道:“你瞧,你也说这不能够。所以我把那些交给了红香,她自来老实本份,守成是极好的。”
“奶奶说得是。”绿漪说道。
郭婉便又道:“再一个,那花草精油乃是大宗儿的买卖,账面的银子动辄就是上千两,几乎便是韩家的命脉所在。我此番进京,哪一处不要用钱?说句难听的,这钱就和我的命一样。你说,我能把我的命交给那眼大心空的明心么?”
绿漪细细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便再摇了摇头:“这也不能够的。”旋即又飞快地道:“奶奶身边儿还有好些管事呢,便交予他们就是,奴婢与您……”
“所以我就说你傻呢。”没容她说完,郭婉已是接口道:“你当那些管事我没考虑过么?在他们的眼中,到底是我这个寡居又离家的外孙女儿重,还是舅父与表弟更重?”
绿漪蹙眉想了想,面色便苍白了起来。
这话确实是说到了点子上。
郭婉姓郭,而韩家的产业,最终还是要落在韩家人的手上的。
“所以我要留下你来替我守着济南,因为你比任何人都可信。”郭婉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绿漪虽觉此言有理,可却还是有点无法接受,红着眼睛道:“那婢子可以两边儿跑,奶奶身边就一个明心,那是不行的。”
“我自有我的道理。”郭婉语声淡淡,面上的神情也很淡:“我把她带在身边,一则她对那外头的事情有些见识,于我有用;二来,我也需要个四处走动之人,有些事儿,我自己不便去做,她却是行的。”
这话正触及绿漪的心事,她不由得越发两眼发红,垂下头来,低微地道:“婢子知道,奶奶瞧不上婢子,就是因为婢子没见识,帮不到奶奶,婢子……婢子真是没用。”说着她终是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明心的这个优势,她们谁也比不了,而越是如此,绿漪心里就越是憋屈得慌。
分明她与红香才是陪伴郭婉最长久的人,可明心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个局面。
见她真伤了心,郭婉心下微叹,便道:“我是真拿你与红香当了亲人,这才把后背托付给了你们。需知眼面儿前的人好防,那后头射来的冷箭才最难防。我交予你们的皆是最重要之事,这些事儿交给旁人我不放心。如今,我把话都给挑明了,你若是再这么着,我这心里又怎么过得去?”
说话间,她的眼眶也已红了。
绿漪心下极是难过,可再一想郭婉的处境,却也知道她这也是无奈之举,眼泪虽是收不住,心里却已经转过来了。
第268章 当年之药()
主仆两个相对垂泪,过后还是郭婉先恢复了过来,强笑道:“罢了,我的话想必你已经听进去了,若你还认我是你的主子,就好生擦干了泪说话,我还有话要交代你呢。”
绿漪的情绪已经宣泄完了,闻言便将帕子擦干了眼泪,起身躬腰道:“婢子错了,奶奶恕罪。”
郭婉先挥手命她坐下了,方才压低声音道:“我现如今有件事问你,你可得实话告诉我。你可还记得朱嫂子当年留下的那个药?”
绿漪一时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怔了好半天才醒悟过来,不由得有些色变,强笑着问:“奶奶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郭婉度其面色,猜到她是知道的,便正色道:“你把药给我,我有用。”
绿漪不由心头大骇,勉力定下神魂,道:“奶奶要用那药做什么?”复又苦劝:“那可是虎狼之药,最是伤子嗣的。”
“我自是知晓。”郭婉面无表情地道:“母亲当年重金求来此物,原是为着防个万一,如今我的情形不比母亲好多少,这些药自然要备着才是。”
一面说话,她一面又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语声越发地轻细:“听说还有一味助情的药,你也一并收着么?”
绿漪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红云,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有的。”
郭婉“呵呵”笑了起来。
这笑声原是甜脆的、美好的,只是,此时此刻,在这正午的房间里,这笑声却叫人有点后背发凉。
“听说那助情的药被我那好祖母偷了一些,用在了别的地方,倒是为她得来了一个顶顶尊贵的好儿媳。”郭婉漫不经心地道。
寒鸦般的音色,冰凉有若刀削。
绿漪只觉得那腔子里的热气都跑光了,忍不住打了个抖,抱紧了胳膊。
“此事绝不可叫第三人知晓,明日你便启程,待我离开之时,这两味药必须在我手上。”郭婉的语声再度响起,幽沉得如同寒泉。
绿漪不敢再多想,忙应了个是。
郭婉盯着她,慢慢地道:“绿漪,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只是,你可莫要忘了我要去什么地方,那地方的险恶可不是韩家能比的。如若你为了你的心、误了我的事,到时候,我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冒着寒气的声音让绿漪越发浑身发冷,旋即又觉惨然,垂首颤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