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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阖了眼,泪水滚滚滑落。
她最疼爱的女儿,竟被人投以剧毒,且根本无从医治,而她的夫君,人虽在此,心,却如水底顽石、天上凉月,看得见,却触不到。
一阵剧痛陡地袭来,像被人生摘了心肝儿,长公主透心透骨地疼着、恨着,甚至……也怨着。
她是大楚朝最尊贵的女人,可此刻,便再多尊荣权势,也救不回她的女儿。
她嫁予了她最渴望、最恋慕的俊美夫君,可此刻,他的温言软语,却是那样地苍白无力。
谁能填满她心底深处的那一角残缺?
谁又能挽回她女儿残破的身体?
“……殿下勿要难过,管先生说了,可以慢慢将养,阿娇的病定能好转的。”郭准还在轻声低劝。
长公主偎着他的手,含泪双眸,蓄一层浅浅苍凉。
“县主只能慢慢将养,假以时日,或有一线希望。”这是管耀的原话。
原来,她夫君的安慰,亦如外人之语,乍听来暖心,实则,无关痛痒,如述别事。
所谓慢慢将养,便是遥遥无期吧。
长公主想,再度闭了闭眼。
第385章 一夜风雨()
夫君,可疼爱阿娇么?
长公主很想这样问。
更或许,她想问的,是别一个问题,比如……夫君可有一日,真心地爱过为妻?
长公主双目紧闭,眉尖轻颤。
泪水沿面颊滚落,珊瑚碧丹凤朝阳十二幅织锦裙上,洇了几点湿渍。
她轻轻移开了郭准的手。
“夫君劝慰,让我心里好受多了。”她柔声道,抬起眼眸,那张温润俊美的脸,近在咫尺。
熟悉的、陌生的,属于她的、又像她永远也得不到。
她痴望着他,良久后抬手,由额至眉,沿挺立鼻骨下滑,落上那张叫人留恋的唇,上唇中央一点唇珠,柔柔地,抵着她的指尖。
他们挨得很这样近,近到她看清他眼中的躲闪、眉间的悒色。
只是,他掩饰得很好,如同他多年来做的那样。
他温柔地捉住她的手,握在胸前,复又松开,去扶她的肩:“快起来罢,地上凉。”
长公主慢慢地垂下头,好一会儿,顺从地“嗯”一声,随他的动作起了身。
他扶她坐去椅中,转首唤过宫人,扫去满地残迹,复又向她温笑:“太医们想是快到了,我去外头迎一迎。”
似怕她不喜,他按住她手背,语带劝慰:“殿下也别发脾气,再听听太医们的诊断再说。若他们诊不出,咱们便进宫求陛下,请陛下颁旨,着管先生过府给阿娇医治。他是圣手,有他调理,阿娇的身子定会渐好的。你安心。”
长公主敛眉应是,被他覆住的手背,传过一阵温凉。
再过一息,这温凉,便离她而去。
锦帘挑起,那一袭高挑的身影立于阶前,绛色衣袍在风雨中翻卷,复拢于伞下。
二十四骨的青布油伞,撑起细密均匀的弧,似那拾级而下的男子,步履均匀、从容不迫,没入雨中。
帘幕合拢,又被凉风拂起,然而,那衣袂翩飞的身影,却已然不见。
长公主似入了梦,眼前是潇潇夜雨连檐落,耳畔,却是残秋冷寂,更鼓萧瑟。
良久后,她缓缓眨了下眼。
那个瞬间,她的面上,再无半点温柔,唯深透骨髓的恨,如明烛赤焰,腾地窜起。
“来人,去查!”她道,阴沉声线,更添风雨寒瑟:“下毒下到本宫的面前,我看她(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身形矮胖、面目平凡、穿黑色劲装的男子,疾步入内,单膝点地。
“回殿下,从永成侯府查起么?”他沉声问道。
就连声音,亦平凡得毫无特色。
长公主露出冷笑:“永成侯府必要查,但那几个主子就算了。永成侯精明强干,绝不会做此等有百害而无一益之事;许氏虽不笨,下毒下到长公主府,本宫自忖她还没这个本事;至于陈家大姑娘,那就是个草包,本宫让她百步,她也难成此事。此事定非他们所为。”
停了片刻,忽尔皱眉:“那个说要自尽的陈家丫鬟,叫什么来着?”
“彩绢。”那男子接口。
“对,就是这贱婢!”长公主面无表情,唯眼神寒鸷:“这贱婢行事古怪,阿娇又说得不清不楚,此间定有隐情。你去把这贱婢掳来,好生拷问,必有收获。”
她探手入袖,取出一块紫铜色腰牌:“这是我的手令,你多带些人,就算把永成侯府翻个遍,也要把这贱婢给我抓来。”
“可需通知侯府?”那男子问。
“用不着。你直接带人夜闯。”长公主似含讥嘲,“永成侯但凡有一丝成算,也该知道怎么应付。”
停一息,冷冷道:“明日此时,我要亲自审问这贱婢。”
“是,殿下。”那男子躬身,接过腰牌,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一夜风雨如晦,到天明,点点滴滴,犹自萧萧。
闹腾了大半宿的长公主府,此时,终复往日宁静。
那守着侧门的门子一早起床,拍着尚有余悸的心口,循惯例开了门。
昨儿晚上,这道门直至子时方关,太医院的太医、往出奔走的侍卫,没完没了地从侧门出入,这门子也才睡下没多久,此时虽困着,却不敢偷懒,照常开门。
县主当众晕倒、下红不止,这是多大的事儿?满京又有多少眼睛盯着长公主府?但凡府中有半点不对,那谣言就能满天飞。
一切如常,以不变应万变。
这是长公主亲下的令,众人自不敢违。
雨仍未歇,在风里飘来拂去,那门子举着伞,立在门旁张望。
轻细的雨幕,薄烟也似,一重又一重,扫过清冷长街,曙色如一幅淡青的绡,覆满眼前。
他打了个哈欠,伞尖上方忽地一闪,似有个东西滑过。
他顺势抬头,半个哈欠没打完,嘴张得老大,旋即定住。
一双穿着绣鞋的脚,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眼前。
“哎哟我的娘!”他大叫一声,“咣当”一声坐倒在地,雨伞直滚去阶下。
一具女尸,正悬吊于长公主府正门匾额。
青紫的脸、白蜡蜡的眼眶子,鲜红的舌耷拉着,唇角僵着一个讥嘲的笑。
凉风拂过,这女尸打着转儿,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拨弄。
门子腿都软了,张口想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半声儿发不出。
“快看,那有死人!”
“杀人啦!杀人啦!”
清早的长公主府,行人虽稀,但总有那么两三个,门子的叫声终引来更多视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公主府门前吊着死人的消息,便迅速传遍临近几条街,大量看热闹的百姓聚集而来,议论声越来越大,直是沸反盈天。
而此时,长公主府诸主子、管事,因昨晚半数出府,一时间竟无人主事。
于是,围观者越众,大有挤满整条街之势。
“哟,是个年轻姑娘家,啧啧,瞧这身皮肉,够白的。”有浮浪子轻佻调笑。
“快瞧,死人衣裳上头写了字。”有眼尖之人终觉异样。
“哎哟还真有,那上头写了什么,可有识字的在?”又有人叫。
很快便有识字者大声念出:“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投毒下药,县主绝嗣;大仇得报,以命相抵。”
直白的语言,不需解释,众人一听即明。
几乎是眨眼间,看客们便从中摘出“投毒下药、县主绝嗣”这一句。
第386章 冷落清秋()
“难不成香山县主她老人家,被人下了毒,往后居然生不出娃儿来了?”有那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大声惊呼。
所谓法不责众,人一多,胆子就大,什么话都有人敢说,这话很快引来附和:“这事没准儿是真的,我听我大姨子的小舅子的伯父的邻居家的表姑娘说,香山县主在参加花宴的时候,下红小产了。”
“天哪,县主还是个姑娘家啊,怎么就能小产?”议论声与惊呼声立时达到顶点,险些将漫天风雨也给逼停。
待面色铁青的公主府长史带领数名侍卫,如狼似虎般驱散百姓时,“县主绝嗣”、“县主小产”的消息,像是乘了风,飞快传遍全城。
公主府门前悬尸,闹得满城风雨,此事到底惊动了元嘉帝,而待查明死者身份,长公主当即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那女尸,正是彩绢。
永成侯府的丫鬟,居然吊死在长公主府门前。
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事涉两家权贵,不可不查,当日午后,元嘉帝便传下口谕,着盛京府、大理寺并刑部联手彻查眼案,而陈滢也被一道圣旨,召进长公主府。
“听说你要来,我一早就叫郎廷玉等在门前,果然等着了你。”公主府精致的曲廊间,裴恕陪在陈滢身旁,磁沉声线嵌进秋雨,清冷若拨弦,三两余音,便醉了人心。
陈滢自然不会醉。
她抬起眸,干净的眉眼间,微含一丝疑惑:“这案子也归小侯爷管?”
“那是。”裴恕挑眉,笑容灿烂,像炫耀玩具的孩子:“权贵府中的案子,我都管得,往后再有这等事,我们还能一起查案。”
他喜不自胜的样子,眉与眼皆弯。
再没有比这更明丽的笑,譬如秋光明轩,又似长天寥阔。
陈滢也跟着笑,再抬头,游廊已尽。。。
他总是执伞,这回亦不例外,单手撑出一圈青色饱满的弧,袍袖里灌一兜风,鼓鼓荡荡,似欲乘风而去。
陈滢微仰头望他。
他贯着乌金簪子,漆黑发线,鬓角如裁,沧海明月玄色袍子,劲腰上环一根玄青鱼眼纹革带,流苏下坠的不是寻常玉珮,而是把青石小刀,刀身叠浪浮雕,像劈开的海水。
“这案子你怎么看?”转过穿堂,陈滢也转了个话题。
裴恕将伞倾去她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