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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是想在主子跟前立个功、卖个好儿,谁想竟当真得罪了香山县主,还抱怨我许她的银子太少。”
“就知道这丫头心思多,果然的,想得还真周全。”郭婉像在赞叹,艳丽的脸上含一缕笑,眼睛却是冷的。
司马秀无动于衷,继续道:“这一切原早被夫人算到,所以我就依夫人吩咐的,先予了她一锭银子,再好言安慰她,然后将药下在蜜水里诱她喝了,她很快就睡熟。这期间,我没动她一根手指头,她的身上不会留下任何伤痕,这一点我可以向夫人保证。”
郭婉听得很仔细,并不说话。
司马秀又道:“然后,我一直等到夜深,替她换上备好的衣裙,潜伏在勇国公府家。寅正三刻一过,公主府最后一拨打更、巡夜并侍卫离开,接下来不会再有人巡视,我便将彩绢悬去了匾额。”
她忽尔迟疑起来,似在考虑要不要继续。
“说吧,我自己设的局,总要听一听的。”郭婉望向阁外,,妍媚的侧颜,映半湖秋水。
“那个时候,药效已将过去,彩绢半醒过来,因被勒颈,她就开始挣扎,不多时便断了气。”司马秀简短道,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待她不动了,我将她鞋底的泥抹了些在石兽上,就走了。”
郭婉“唔”了一声,视线从芦苇中收回,落在自己的手上。
白嫩如玉的指尖,丹蔻滟滟,红若滴血。
她轻轻呼出口气。
事情做得了,她也听到了第一手的回复,可是,却没有真切的感觉。
她想起小时候,许多次,她从很久远、很深重的梦里醒来,漆黑的屋子,稀薄的珠帘勾着,金黄泛白的月穿过来,有时是上弦,有时是下弦。窗外竹笕间或清响,“嗒”一声,寂寥的,森然的,像要告诉她,这世界是醒着的。
她也是醒着的。
哪怕许多时,她情愿入梦。
她舒一口长气。
雨线点进湖水里,一个一个的圆,展开又闭合,空气潮润,秋荻被雨打湿,在风里垂着头,微紫泛白,像串起一捧旧雪。
“其他人呢,你都如何处置的?”郭婉有些疏懒地问。
司马秀便回:“回夫人,留下了几个不要紧的,从他们身上都能查到明心,剩下的,按夫人的吩咐都打发了。”
“很好。”郭婉笑着点头,像完成件大事:“你要记得,别把她给逼死了,要给她留条缝儿,她一定会钻进去的。”
司马秀抬起头。
从出现伊始,这是她头一次正视郭婉。
“为什么不杀了明心呢?”她问,冷淡的脸上,眉眼都是平的:“留下她,对夫人应该很不利。”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郭婉没去看她,伸手碰了碰朱漆篙子,黛眉弯起美好的弧度:“我得给她个投名状,若不然,她如何取信于她未来的主子?”
“夫人,如果您一定要置自己于危险,我可能就要离开了。”司马秀直白地道,面色很淡:“毕竟,您只给了七百两银子,您所求的,远不值这么多。”
郭婉笑起来,因为笑得太厉害,朱漆篙子偏去一旁。
“司马,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的脾性很合我口味。不过我知道,你恐怕不会愿意继续留下来了。”她息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三千两,你拿去,尽快离开便是。”
司马秀上前接过,揣进袖中,再开口时,话中便有转圜:“如果加上这些,我觉得,我可以再留些时候,再帮夫人做几件事。”
她摸了摸装银票的衣袖,像在估算,随后给出答案:“我可以替您再杀两个人,或者,完成四、五件比较难办的事。您给的,值这么多。”
“不必了。”郭婉摇头,转身背对着她,支颐望向湖面,红衣白袖,发上几行金钗:“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而已,再有动作,我就得死。当然,我知道你本事不小,不过么,需要你做的已经做完了,往后如果有缘,我会再去寻你。”
司马秀眯下眼睛,望住她的背影,像在揣测她语中真假,复点了点头:“夫人慷慨,那我就受着了。铜拐胡同儿有个卖羊肉汤的摊子,若夫人要寻我,每月初一十五,可去那里找一个叫胡八斤的,他自会懂。”
“我记下了。”郭婉轻笑,背对着她摆摆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此番是去江南替我查账,到时候你自己找个机会,合情合理地离开便是。”
司马秀躬身一礼,却未及就走,站了片刻,迟疑地道:“夫人,还有句话我得提醒您。您的那位好友,就是陈家那位姑娘,您需得防着些。我听很多人说,她断案如神。”
郭婉静了几息,反问:“我吩咐你的那些事,你是不是全都做到了?”
“是。”司马秀答得很快、很笃定。。。
郭婉于是轻笑:“那不就得了?”
她闲闲拨弄竹篙,红艳欲滴的指尖,在一竿纤长间滑过来,又滑过去:“出手之前,我已将她过手的每宗案件都反复揣摩辨析过了,对她查案的习惯与手段,自问已是了然于胸。而出手之时,我亦将自己放在她的位置,补齐每一处可能的漏洞,务求万无一失。”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如果这样她还能拿到实证,那么,我也只好认输。”
“原来如此。”司马秀面无表情,只点了点头:“夫人高明,属下愚笨,多此一举。”
她很郑重地拱了拱手:“就此别过,夫人保重。”
郭婉没说话,只望着湖水点头。
轻而稳的脚步声渐远,四下悄然。
郭婉慢慢蹙起眉。
雨珠如线,滴落清湖,飒飒如风扫残叶。
她的面上,一点一点地浮起苍凉来,低眉敛眸,长久地望着手指,然后,浅浅而笑。
“来个人,替我把这丹蔻洗去,太艳了。”她端详着指甲,笑意渐逝。
水阁外,秋荻瑟瑟,如诉如泣,孤清冷寂。
第392章 皆是君恩()
向晚时分,雨渐成势,陈滢自永成侯府辞出,却并未归家,而是重又转回长公主府。
陈漌的口供得来并不难,不过,内容却有待商榷。
陈滢怀疑,彩绢向她的主人撒了谎。
一个丫鬟,以“当场自尽”为由威逼郭媛,这种话语,能吓得住经常打杀奴婢的县主?
陈滢深表怀疑。
不过,此行还是有收获的,陈滢拿到了彩绢的背景信息。
彩绢一家确实算是灭门,始作俑者,也确实是长公主府。
这话要从十一年前说起。彼时,彩绢家开着间买点心的小铺子,每月进项不少,乡下还有几亩薄田,称得上殷实。
只是,那铺面儿恰被长公主府一个管事看中,那管事仗着公主之势,收买泼皮污她家吃食不洁、致人重病,一状告至府衙,彩绢父兄被关进大牢。那管事又买通酷吏,对他父子严刑拷问,彩绢之母散尽家财,才换回两个奄奄一息之人,不多时便皆病故。
没了顶梁柱的一家子,日子可想而知,先是贱卖铺子,接着卖掉田产,操劳的母亲也终是病死,留下彩绢与妹妹被亲戚卖给了人伢子。
姐妹二人几经转手,妹妹年小,熬不过,病死了,彩绢被成国公府买去,从最末等的杂役一直做到二等丫鬟,因聪明沉稳,被许氏调去服侍陈漌。
去岁春时,长公主与萧太后屡遭弹劾,彩绢一家当年的案子亦被提起重审,那名使坏的管事被长公主重责五十大板,送去府衙时,只剩下一口气,没几天就死在狱中。
至于彩绢家的铺面田产,因转手多次,根本无从追究,彩绢身为苦主遗孤,也只被叫去问一次话,就不了了之。
陈滢总觉得,彩绢遗书所言“灭门之仇”,有一点点勉强。
那管事的所作所为,到底是长公主默许,还是他私自行动,无从得知,且他也死在狱中,按理说,这个仇应该算是报了一多半儿。
可是,彩绢却挟怨报复到郭媛身上,且还是以如此阴毒之法,便令人费解了。
这毕竟是大楚朝,不是现代平权社会,身份贵贱是得到普遍认可的,彩绢对郭媛的仇恨,来得有些莫明。
除此之外,陈滢还从陈漌那语焉不详的讲述中,发现了一处疑点。
昨日琴苑中,彩绢当众点出的宫人有二:一是携芳,另一个则是个小宫女,不知其名。
陈滢此番回转,便是去长公主府寻这个小宫女,顺便再观察下地形。
彩绢之死,她总觉有未尽之处,因此才要反复勘察。
说起来,长公主府左近亦皆权贵,计有勇国公府、昭国公府、永昌侯府这三家,几府交汇处,亦有一条杂巷,住着各府下人。
陈滢使了个机灵的小厮,给他几枚银角子,命其去打听消息,而她自己则先回到了长公主府,敲开了角门。
但很不幸,她的要求被拒绝了,即便她拿出御赐金牌,也没起到多大作用。
公主府刘长史带几名侍卫堵在门前,很客气地告诉她:“几个主子皆病着,不好见客,请神探择日再来。”
陈滢费了老半天唇舌,与他陈清利弊,对方却一味不肯。
她又不好硬闯,最后,也只得铩羽而归。
而这一“择日”,便再无下文。
拿不到完整的口供,陈滢的探案记录亦残缺,她请裴恕将之转交元嘉帝,委婉给出了暗示。
然而,却未得到半点回应。
两天后,香山县主投毒案、彩绢自杀案,同时宣告结案,卷宗送交刑部封存。
至此,陈滢完全被排除在案件之外,甚至就连裴恕,也只能翻阅卷宗,而不能再行查案之实。
陈滢觉得深深的无力。
被最高权力者严重干扰的案件,只能陷入僵局,无论哪个时代都一样。
而更重要的是,郭媛中毒案,代表着大楚皇族权威被冒犯,这是绝不被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