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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太后立在原处未动,语声却是随后响起,温和亲切,再不见方才的那一丝讥嘲:“听闻妹妹身子不适,哀家委实担心了好几日,今见妹妹健步如飞、面色红润,哀家这心才彻底放下了。妹妹想是大好了罢?”
言语往还之间,那美妇已然行至萧太后身前,脚步一顿,再一提,上前半步,轻携裙摆,屈身一礼。
大片的裙幅铺散在她周身,泥金衬着碧草,金钗映着绿水,这一屈身间的风情,直若春花初绽,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何谓美人折腰,陈滢这回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一时间不由有些神驰。
若说萧太后是美人迟暮,则眼前这美人虽然年纪也已不小,却犹自有着少女的天真,而那天真里又掺着一分风流、三分洒然、五分自在,直叫人见之难忘。
“哟,这小姑娘是谁家的?生得好生干净。”那美人一礼而罢,从容直身,视线扫过陈滢,遂掩唇笑语。
陈滢上前见礼,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好在萧太后的语声及时响起,也算是解了她的围。
“这是哀家的异姓妹妹,姓吴,你唤一声太妃娘娘便是。”萧太后说道,声音间听不出喜怒。
陈滢心下了然,嘴角不自觉地便往旁拧了拧。
这位吴太妃,想必就是昨日萧太后意图构陷的另一方了。
陈滢微蹙着眉心,回忆着许老夫人此前交代的那些消息。
说起来,吴太妃也是跟随先帝多年的宠妃了,当年亦曾艳冠后宫,风头直逼萧太后。只是她在子嗣上头却有些不好,虽也有过几次身孕,却始终不曾得个一男半女,因此到得年华渐长时,先帝待她便也平平了。
第046章 还是争宠()
所谓因祸得福,也正因了吴太妃不曾生育,却也遇到了一重因缘。
原来那元嘉帝生母早逝,这位吴太妃因膝下无子,便求了先帝,将元嘉放在身边教养了一段时间,与他也算有几分母子之情。
再往后,这位吴太妃不知怎么又触怒了先帝,于是被打入冷宫,与元嘉帝就此分离。可奇异的是,正因她身在冷宫,却也躲过了陪葬、宫变、夺谪等一系列宫中风云,竟是得以平安活到了元嘉帝登基。
元嘉帝是个极孝之人,对吴太妃当年的养育之恩始终未忘,登基后没多久便将她从冷宫中放了出来,却是不曾将她送去庙宇了此残生,而是格外赐了她一座宫殿,允她在宫中贻养天年。
如今想来,吴太妃与萧太后之间,只怕也有些不可说的旧事,所以萧太后才会拿陈滢做了由头,意图构陷这个老对头。
陈滢心下思忖不已,那厢萧太后也将陈滢的身份说了,吴太妃便“哟”了一声,笑道:“本宫还道是谁呢,原来这就是陈辅的孙女儿,啧啧,真真好个模样儿。”
陈辅是成国公的名字,看起来,这位吴太妃对国公府诸人并不陌生。
此时,便见她一面笑语盈盈,一面便自腕间褪下了一枚双鹊戏珠金绞丝镯子来,十分随意地便往陈滢跟前一送,笑道:“本宫出来得匆忙,没带着什么好东西,这镯子你拿着玩儿吧。”
陈滢险些被那鹊眼上镶着的红宝石给晃瞎了眼睛,心知这所谓的“没什么好东西”,委实是件极重的礼物,便未就接,而是恭声道:“这镯子太过贵重,臣女无功不受禄。”
“谁说你无功来着?”吴太妃笑吟吟地说道,上前一步就将镯子塞进了陈滢手里,复又掩袖笑道:“本宫赏出手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理儿。你既救了陛下,也算是救了本宫的皇儿,本宫自是赏得的。”
陈滢明显地感觉到了萧太后陡然僵硬的身体,心下瞬间明了,旋即却又莫名地觉得悲哀。
这二位,原来竟也是在争“宠”,为的,还是元嘉帝。
年轻时争丈夫的宠,老了便要争儿子的“宠”,等到再老一些时,或许还得继续为了孙子而争“宠”。
女人的一生,就这样被男人左右着,被四方的高墙圈禁着,再是如何惊才绝艳、聪慧果决的女子,在这样的时代,也终不免如此度过一生。
腕子上套着那只沉甸甸的镯子,陈滢觉得,她的灵魂似乎也被这沉甸甸的东西给缚住了,一阵窒息感袭上心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既是姐姐在这儿,妹妹就不多打扰啦。”
吴太妃的声音重又传了过来,仍旧如玉珠般清脆动听。
不知何故,陈滢却仿佛从中听出了深深的疲惫。
“妹妹身子还没大好,快些回去歇着罢。”萧太后笑语殷殷,就如同一个真正关心着妹妹的好姐姐。
陈滢却分明听出了这声音里的忌惮、怨恨,以及……刻骨的孤寒。
吴太妃应声笑道:“可不就是这话儿,我来也来过了,正当去了呢。”
此言似是大有深意,萧太后身上气势一凝,吴太妃却是一眼也未看她,视线只在陈滢身上一掠,便转身踏上了来路,那一袭泥金绡纱长裙层叠铺展于她的身后,拂过萋萋芳草,拂过重重碧荫,慢慢地便失在了那朱漆小门之后。
着红衣翠的宫人们齐齐无声地退了下去,如一小波艳丽的潮水,因风而来,又随风而去。
花园中很快地便显得寂静了起来,再不复人声笑语,唯彩蝶于花间舞动,时有蜜蜂嘤嗡来去。
萧太后默立片刻,面上的神情越发地淡,挥手摒退宫人,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陈滢:“你弄清楚了?”
陈滢垂首恭立,平静地道:“是,太后娘娘,臣女已经弄清楚了。”
眼前所见,确实让她想清楚了许多事。
昨日萧太后引她去吴太妃处,定是备下了后手的,只要陈滢在吴太妃的宫里出了事儿,萧太后便可置身事外,顺便狠狠地踩一踩这个元嘉帝曾经的“养母”。
果然好计!
萧太后闻言,淡淡一笑,似不在意地拂了拂袖:“你昨儿真是好大的胆子。”
语气并不太严厉,似是还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陈滢并不愿去猜测她转变态度的原因,略一躬身,毫不讳言地道:“前方有虎,自当以逃生为第一要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道理臣女还是懂得的。”
“好一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萧太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她,片刻后,面上便露出了既迷惑不解、又觉得有趣的神情,略略侧首,唇角轻轻一勾:“你倒也真敢认。”
陈滢没说话。
前世打了一辈子的机锋,这一世,她委实想换个活法,这些话语机锋,她已经没有接的兴致了。
萧太后笑了笑,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再提已是毫无意义。
吴太妃今日突然出现,到底让这一切变得明朗起来。她相信,以陈滢的聪明,应该知道往后该怎么做。
转首望着不远处被绿树繁花掩映的亭台,萧太后突兀地开了口:“阿媛的事情,哀家想要听你一个解释。”
陈滢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她口中的阿媛是谁。
却原来,萧太后将她带到此处,为的还是香山县主——郭媛。
这其实也未出她的意料,可她还是觉得心头有点发堵。
堂堂皇室,全大楚最顶级的贵族,原来,也不过如此。
“哀家不仅是太后娘娘,也是一位外祖母。”似是察知陈滢此际的心思,萧太后再度开了口,神情忽尔便柔和了下来,唇边含着一缕浅笑。
陈滢知道,太后娘娘的柔和与浅笑,并非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郭媛,为了长公主。
母亲宠爱女儿、祖母疼惜孙女,此乃人之感情,也并非不可以理解。
只是,这份宠爱,却凌驾于众人之上,超出了做人的底线。
到底叫人失望。
眼前的太后,与昨日果断坚决的太后,直是判若两人。
第047章 春风闻笛()
陈滢向着萧太后躬了躬身,开口时,语气却仍旧如水波流淌,不带丝毫波动:“回太后娘娘,香山县主诬陷我大姐姐偷盗,收买人证、损毁……”
“哀家想听的不是这个!”萧太后陡然打断了她,身上的气息瞬间变冷,凝目看向陈滢,语声转寒:“莫怪哀家没给你机会。”
言辞森冷,有若刀锋。
陈滢抬起头来,直视着萧后。
迟暮的美人立在葱笼绿树间,遍身华丽、珠翠满头,却又显得那样地空虚脆弱。
那种悲哀的感觉,再度涌上心间。
山东连年大旱、西北蝗灾频发,大楚南北强敌伺立,远还未到歌舞升平的时日。
可是,只要逃难的流民不曾出现在盛京,只要那兵戈不曾逼进皇宫,在太后娘娘的眼睛里,这一切便皆是不存在的。
她的眼中心里,只能容得下眼前那几个人、那几件事。
站在权力最顶峰的太后,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么?
“除了事实,臣女并没有别的话可说。”陈滢开口言道,仍旧直视着萧太后,眸光平静,没有一丝畏惧。
萧太后亦回视于她。
她头一次发觉,这个看起来异常干净的女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怕她。
“你不怕?”她问道,面色变得越加地冷,身上凝聚起了令人胆寒的气势。
周遭的空气迅速冷却,仿佛连天色都阴了几分。
陈滢却还是一脸地平静,淡淡地道:“臣女为何要怕?就因为臣女说了实话么?”
她转开眼眸,望向远处的重楼叠宇,唇角边绽出了一个真正的笑意:“从什么时候起,诚实也变成了一种罪责?臣女以实证论是非,何错之有?不去纠正错误,却要令真实蒙尘。若这就是现下的世道,臣女只能说,这世道,病得不轻。”
萧太后定定地望着陈滢,眼眸深处蕴着一丝极微的怪异。
她在奇怪,自己为什么竟然不觉得生气。
这样的言辞与态度,已经称得上是冒犯了,可她却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