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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芷接过香包,用力地嗅了几下,面上潮红稍褪,呼吸亦渐渐平复。。。
“薛二姑娘还是少说话为好。”陈滢低低劝了一句。
薛芷确实是无辜的,其情可悯、遭遇堪怜。
她的身上,背负着许多不该她背负的东西,若换作一般人,只怕早就垮了。
可她却并不曾。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有胆量、有法子亲至女校、给薛蕊传递消息。只此一事,便足见其心志之坚。
此时,薛芷已将香包放下,抬眸看向陈滢,笑容有些苦涩:“罢了,没的说这些话,反教陈校长见笑。”
“您别这么说,我并不觉得可笑。”陈滢说道,干净如水的语声,不带任何情绪。
这整件事中最可恨的,或许便是九哥儿。
可是,转念想想,他又何尝不可怜?
在嫡母手下讨生活,谈何容易?就算如许老夫人这样公正严明的嫡母,陈劭并陈励这对庶子,又有哪一天不活得谨小慎微?
九哥儿想必更如是。
他与薛夫人,正处在利益链的两端,许多时候,他们其实是对立的,甚至是敌对的关系。纵使九哥儿是府中唯一的男丁、深受薛大人宠爱,嫡母于他而言,仍旧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说到底,此事错不在个人,而是这个时代。
滋生出“嫡庶有别”这种扭曲伦理关系的土地,才是这出悲剧最大的根源。
第539章 为亡母祭()
“陈校长这般说,倒教小女子越发无地自容了。”薛芷的语声传来,比之方才似是平静了几分。
陈滢转眸望去。
不知何时,薛芷已然拭去泪痕,白净的面庞上,漾着一抹淡笑,克制、礼貌、文雅,正合她官家嫡女的身份。
她略换了个坐姿,端端对着陈滢,语声亦自沉稳:“我此番来济南,是为亡母祈福来的。只是,在陈校长的面前,我也不敢相瞒。说句大不敬的话,为亡母祈福,不过是我找的由头罢了,给三妹妹报信,才是我的目的。”
听了这话,不待薛芷续言,刘妈妈当先便向陈滢福了福身,陪笑道:“奴婢斗胆多句嘴。说起来,那济南城外有座千佛山,是块风水宝地,山上的兴国寺香火极盛,咱们姑娘便是去那里为先夫人祈福来着。”
薛芷顾她一眼,却也未阻她说话,刘妈妈便又掏帕子揩眼角,低声道:
“先夫人是去年仙逝的,到今年四月底,恰是一整年。姑娘本就打算拜祭,又凑巧知道了夫人的打算,姑娘一心要来给三姑娘提个醒醒,就说要来济南祈福。老爷并夫人自是允了。”
停了停,又补充地道:“咱们夫人心善,特为给忠勇伯府带了话儿,如今姑娘便住在伯府里头。因是作客,伯府又有几位长辈,姑娘便没敢戴孝,怕长辈们忌讳。”
陈滢微微颔首。
刘妈妈这番话,算是将事情始末说清了,同时,亦点明薛芷的难处。
她来女校这一趟,想必不易。
正自思忖间,刘妈妈果又续道:“不是奴婢替我们姑娘卖好儿,实是我们姑娘为难。为了探望三姑娘的事儿,姑娘不知跟老太太打了多少饥荒,好在姑娘的伯祖母,是个明白人儿。”
点到即止地言至此,刘妈妈便躬身退去一旁,不再向下说了。
陈滢于是了然。
原来,薛芷此行得,还是忠勇伯世子夫人俞氏帮的忙。
论起辈分,俞氏乃卢宛音伯母,薛芷可不就要称她一声伯祖母么?
忖及此,陈滢凝目看向薛芷,于座中作势福了福身:“我代薛夫子谢谢您。您的好意,想必薛夫子亦懂得的。”
无论如何,薛芷提前通报消息,乃是出于善意,这一点无可否认。
薛芷稍侧身,避开陈滢这一礼,神情亦自郑重:“这是我当做的,亦是我们母女欠三妹妹的,若不来此一趟,我良心上过不去。就算来了,三妹妹于我的恩情,我亦只报还了万一。”
语毕,她嘴角微咧,撑出一个苦涩的笑:“方才在静室中,我想了许久、亦想了很多,终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转开视线,遥望远处云雾笼罩的群山,语声幽幽:“不瞒陈校长说,来济南府之前,我原本已然做好打算,先叫三妹妹逃走,再向夫人提议,由替她去做妾,我……”
“姑娘!”刘妈妈惊呼一声,瞬间便白了脸,急急道:“您万不可如此啊!您的婚期就在六月头儿上,您真要这么做了,如何对得起先夫人的一片苦心哪?”
她说着便哽咽起来,才放下的帕子又按去眼角。
“妈妈且容我说完了,再哭不迟。”薛芷无奈地看着她,摇头苦笑:“我都说了,这是我之前的想法,如今我却改主意了。”
刘妈妈拭泪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去看她,既惊且喜:“姑娘这话当真?您真改主意了?”
“嗳,我改主意了。”薛芷点点头,面上浮起一个极浅的笑:“方才细想之后,我便知道,我若替了三妹妹去,也就只还了三妹妹一人之恩情,然母亲的养育之恩、活命之情,却终是被我辜负了。这等大不孝之事,我不能做。”
她转向陈滢,笑容里添了几分自嘲:“听了我这话,陈校长只怕要说我贪图富贵、将那正头夫人的名号看得比天大。”
似为了加重语气,她用力点了一下头,笑容渐淡,神情竟是认真:“您若这般想,我也认了,因说到底,我其实也是不愿做妾的,更舍不下娘生前替我说定的那门好亲事。这一点私心,我不能欺瞒于您,须得正言相告。”
虽早知她外柔内刚、性子坚忍,然此时骤然闻言,陈滢亦颇吃惊。
而后,她又有些感喟。
所谓磨难使人成长,薛芷与薛蕊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心性是一方面,遭逢剧变,想必亦是一大诱因。
“如今,三妹妹已然有了决断,我自当尽力助她,亦助我自己才是。”薛芷此时又道,眉目渐渐舒展开来,仿若看到了希望。
“明日我便家去,想法子将此事拖住,理由亦是现成的。如今尚未除服,自不好论嫁娶。紧接着便是我出阁,这两件事儿足够他们忙活的了,一时间想还顾不上三妹妹。”她道,双眸闪动,面上重现光彩。
停了片息,她便又续:“我得先保全我自己,好生嫁为人妇,方不辜负娘亲舍下的道义良心,还有三妹妹舍下的清名。二来,待我嫁了人,三妹妹的伤想也结了疤,彼时家中来人,三妹妹大可将这伤疤推到贼人身上去,如此一来,她便也不必担上‘自残身体违抗父母之命’的罪名了。”
说到这里,她终是目注陈滢,眸光切切:“陈校长,三妹妹之事,我必当尽力为她周旋,不教她受了这委屈。只我这儿也想求您一事,请您千万把三妹妹留在女校,还叫她在这里当先生,好不好?”。。
她瞬也不瞬地看着陈滢,渐渐地,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唇角却翘了起来,绽出恬和欢喜的笑:
“说来您怕不信,其实我还有点羡慕三妹妹呢,她现在的样子,以前在府中我从未见过。有时候我觉得,现在的她,可能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她微叹了口气,神情似有感慨:“我看着她说话,看着她对女弟子们笑,那么的欢喜,那么的无拘无束。我从来都不知道,三妹妹原来这么的……这么的好看。”
说这话时,她眸中映出阴沉天光,明洁光润,干净而又诚挚。
第540章 江湖郎中()
“我只愿三妹妹这一辈子都在您的羽翼下,好好儿活着,好好儿的,再不必受人逼迫、被人拿捏。”薛芷望向陈滢,殷殷语道。
泪水自她的眼角悄然滑落,她亦不去擦,面上仍含甜笑,突地起身,“噗嗵”一声跪在地上,插烛也似地拜了下去。
刘妈妈直是吓了一跳,待要伸手去拉,却又有几分迟疑。
说到底,她们姑娘委实亏欠了三姑娘,如今将三姑娘托付给这位年轻的陈校长,这一拜,实属应当。
便在她犹豫的当儿,一只白净纤细的手蓦地扶住薛芷,阻住了她下拜的动作。
“不必如此,请您起来说话。”那只手的主人道。
清清淡淡的语声,一如这只手,看似纤软,却藏着无穷的力量,叫人根本无从拒绝。
薛芷只觉身子一轻,竟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举眸处,是一副干净的眉眼,通透明洁、宛然如水。
她下意识去捉对方衣袖,口中喃喃地道:“陈校长,您……”
“我明白,我会做到。”陈滢温声打断她,扶她坐在凳楣子上,随后正望于她,一字一顿地道:
“我向您承诺,薛夫子是女校的一员,是受人尊敬的夫子,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无人可以强迫于她,亦无人能够左右她的命运、罔顾她的意愿。包括我。”
薛芷怔怔地看着陈滢,眼眶又红起来,情绪激荡之下,气促不止,尚未开言,便已咳嗽连声,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面色苍白,呼吸困难。
刘妈妈唬了一跳,忙上前递去香包儿:“姑娘,您有话慢慢儿说,不着急。”
陈滢亦柔声相劝:“学校有我在,薛夫子绝不会有事的。薛二姑娘放心。”
薛芷半张着口,大喘了几声,似还要说话,陈滢忙又道:“您还是回静室歇一歇吧,别再想这些了。”
刘妈妈亦劝:“姑娘,您听陈校长的话吧,先回屋去是正经。”又向陈滢告罪:“请您恕罪,奴婢先带姑娘进屋,您请留步。”
陈滢点点头,唤来原先服侍薛芷的小鬟,将薛芷送回了静室,而后便有小丫头飞跑着来报,道是大夫请来了。
陈滢忙又迎了出去。
“留一线”很快出现在操场上,手里提着一只硕大的药箱,却是步履如风,在她身后,跟着个穿蓝花布衣、约三十许的妇人,生得细眉秀眼、身量修长。
陈滢见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