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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裴恕立时道,将伞面儿朝陈滢的方向倾了倾,语声低柔:“老常不在,济南府的仵作我又不想用,只能请阿滢帮忙了。”
“好的,我什么时候过来?”陈滢毫不迟疑地应下,心中竟还有些雀跃。
连日来信息中断,她其实是有些焦虑的。
虽她也知道,这种情绪于事无补,亦无任何实际意义。可是,理性也并不总是有用的,偶尔感性也会获胜。
而今晚,大量信息的涌入,令陈滢极是充实,似享用了一顿美味大餐。
“那尸首损毁得并不严重,老九他们又一直拿冰块储着,不几日便可抵泉城。到时候我叫人去请你。”裴恕向陈滢解释着尸身情况。
陈滢眉尖轻蹙,问:“案发现场……或者我换个说法,发现尸首时的情形,老九他们可有记录?”
这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对来日尸检极有帮助。
事实上,若非条件不允许,陈滢是很想亲去现场走一遭的。
裴恕立时道:“有记录。老九精通文墨,写了很详细的那个……那个报告书,等一会儿我们去了书房,我把信交给你,你带回去看就是。”
说这话时,他神情极温柔,醇厚声线衬漫天细雨,夜色愈深,那温柔便愈浓。
“你也不好在我这里呆太久,拿了信我便送你回家,莫要叫世伯担心。”他又低低地道。
虽夜如墨、雨微凉,那磁沉醇厚的语声,却如春时好风,拂面而微温。
陈滢忍不住要叹气。
在梦外的世界里,听裴恕这一把声线,说着与案件无关的话,当真是……动人心魄。
不过,她也没叫这声音迷去了魂,开口时,说的仍是正事:“我现在还不能走,得把莫子静的笔录写下来给你。”
“阿滢回去写来就是。”裴恕笑了笑,神情有瞬间黯然,又杂几分冷诮:“你与莫先生……莫子静说话时,我就在廊外,差不多听全了。”
他将视线放远,笑容淡去:“他做的那些事,猜我也能猜出大半。如今不过是听他亲口承认罢了,这份口供我并不着急,等你抄录完毕,我会转呈陛下过目。”
陈滢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这样也好。阿恕就照着自己的意愿来,不必管旁人。”
这算是裴家的私事,无论裴恕怎么选,她都会支持。
“此事并未完结。那偷偷截留陛下军需之人,亦是帮凶。”裴恕语声肃杀,执伞的手暴起青筋,眉眼却平淡。
陈滢举眸,向他面上看一眼:“阿恕,你可还好。”
杀父之仇终得报,裴恕此刻的心情,一定极为复杂。
裴恕低眉,望向她的眸光极温软:“原先是有些不好的,只阿滢这样一问,我便好多了。”
语毕,又温温一笑。
陈滢将头仰起些,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
灯笼光晕下,他的轮廓依稀可辨。
凌厉的眉,狭长的眼,鼻骨挺立如陡峭山峰,下颌有若刀削。
这是一张强悍的脸,无坚不摧,绝不会为任何事击倒。
可是,这个冷厉的、满身匪气的男人,在这世上,已经再没了一个亲人。
一个都没有。
陈滢不知道,裴恕是怎样熬过那些日子的。
从幼弱稚儿,长成如今的魁伟青年。这漫漫光阴,他是如何一个又一个地目送着亲人离开,且永不回来。
陈滢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刻,他就在她眼前。
她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向多年前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从此面对无数生离死别的小男孩。
他令她心痛。
一声叹息,自喉间轻轻溢出。
在那个瞬间,她觉出手臂间的冷,以及坚硬。
又或者,还有坚硬之下,那些许无人察觉的脆弱。
而无论坚硬或柔软、冷淡或热情、强悍或温和,她皆愿接纳,如同海洋之与河流、夜空之于星子。
她愿意接纳。
以她的心,与臂弯。
陈滢叹一声,将头埋进裴恕怀中,低而清悦的语声,轻得如夜风中的细雨,飘进他耳中。
“阿恕,别难过,你还有我。”她说道。
裴恕的身子僵得如同木头。
不,应该说比木头还僵硬百倍。
扑入怀中的温热躯体,生生将他化作一块石雕。
他保持着一手提灯、一手执伞、前倾欲行的姿态,连发丝都不敢动一动。
那个与他有了婚约的少女,环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对他说着这世间最温柔的情话。
她还在他怀里轻叹。
清淡的、微香的、飘渺一抹,在他耳边,也在他心底。
他甚至不大确定那到底是她的吐息,还是一缕带着香气的发丝,甚或是一条她用来挽发的发带。
那气息仿佛有着实质。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呼吸都是香的。
从她口中,漫延到他鼻端。
第555章 腰还挺细()
裴恕几乎在一息之间便沉醉下去,连眼睛都闭上了。
可是,也就在这个当儿,那环绕于腰间的、甜蜜的束缚,却倏然一松。
他尚未回神,怀中温热,便已远离。
陈滢向后退了两步,仰首看向裴恕。
素纱灯笼半悬,射出昏黄的光晕,万千雨丝银线般闪亮,映入她眸中,若无数流星飞坠。。。
她忽尔绽出笑来,说道:“阿恕,我希望你记得,我就是你的亲人,往后我们在一起可以做很多的事,比如查案,比如教书,比如排戏。又或者习武、骑马等等。”
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干净,像是方才与未婚夫两两相拥之事,根本就没发生:“我们有着相近的兴趣爱好,三观相合、年岁相当,甚至就连门当户对也做到了。我对我们未来的婚姻很有信心,我觉着,你应该也一样。”
裴恕完全傻住了。
当然,方才他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从陈滢抱住他、又放开他,到她说出这段话,再到他们重新迈步,而他机械地打着伞,随陈滢走过了第二重院落。
直到那一刻,他才终是自恍惚中,回到现实。
手中的伞渐渐歪向一旁,雨丝飘落,湿了他半边肩膀,可他却毫无所觉。
他怔怔望住陈滢,用一种做梦般地、不大确定的语气,喃喃问:“阿滢,你方才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抱我了?”
“是的。”陈滢很干脆地点头,又侧眸扫他腰畔,双唇弯若菱角:“想不到你腰还挺细的,我两手合抱得来。”
裴恕于是又傻了。
傻得比方才还要彻底。
黑夜衬着他的黑脸,那脸上多出的大片颜色,无人得见。
雨线轻拂、夜风阵阵。
良久后,那歪去一旁的青布伞面儿,方重新拢向当中。
伞下二人并行;伞外微雨轻风、夜幕温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个人安静地穿过庭院、回到书房,陈滢将老九的信拿了,又在裴恕的陪同下回到家中。
期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事实上,裴恕根本连都不敢看陈滢,不仅全程沉默,且离开时先是找不着马,待找着了,又是连踩三回蹬,方才骑上马,随后快马加鞭,几乎落荒而逃。
看着那道高大的、健硕的、慌里慌张的身影,陈滢遂得出一个结论:
在男女相处之事上,裴恕的经验值,大抵为零。
也可能是负数……吗?
很难得地,陈滢想要挠头。
以她的水平,裴恕这么大个学生,有点难教。
可转念再想,陈滢邓又觉着,这似乎也不错。
虽有过三世人生,可她还未没尝过做导师的滋味。
这算是老天给的补偿?
应该是。
陈滢点点头,决定笑纳。
导师是崇高的,无论哪一种。
不过,在实现导师梦之前,咱们的神探姑娘尚还有许多事要做,眼面前儿的头一件,便是那两具远道而来的尸体。
两日后,济南城刮起大风。陈滢坐马车入城时,那城门边的桃树正在风中折腰,满树翠叶起伏,如舞动的绿绸。
天压得很低,云却稀薄,阳光在云后穿梭着,偶尔几束照下来,倒也并不灼人。
裴恕一早便在府外相迎,陈滢的马车直接入得仪门,方始下车。
裴府管事十分殷勤,亲赶着马车去跨院儿,还笑眯眯地将郑寿也拉走了,说要请他吃茶,态度客气到了十分。
寻真在旁见了,偷觑了裴恕一眼,便凑去陈滢跟前唧唧咕咕地笑:“姑娘,姑爷倒挺会来事儿的,晓得先把咱家里人给拢络好。”
陈滢便笑,知实却虎下脸。
每每寻真说这些时,她向例要敲的头,今番亦无例外。
小姑娘屈起手指,白生生、粉嫩嫩的骨节儿,敲在寻真脑袋上,却“嘣、嘣”作金石声。
寻真当下捂脑门儿呼痛,敢怒而不敢言。
知实被罗妈妈提了一等例,月钱从八百钱涨到一两,俨然阖府第一丫鬟,寻真自知惹不起,“唉哟”唤几声,便可怜巴巴去拉陈滢衣袖:“姑娘您瞧,知实又打人。”
陈滢笑而不语,那厢知实已然作势屈指,恨恨跺脚:“寻真你若再胡唚,瞧我打不打你。”
寻真陈滢并不管,便知她是两不相帮,只得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缩着脑袋,再不敢说话。
陈滢见了,越发忍俊不禁。
裴恕旁观了全过程,面上便现出惊奇的神情来。
想他小侯爷治下,下人们一个个如闭了嘴的河蚌,莫说俏皮话儿了,多笑一下试试看,大皮鞭子不抽死他们。
可陈滢却似与他相反,对婢仆自来宽和,裴恕从没见她呵斥过下人,连句重话都无。
不由自主地,裴恕想像了一下陈滢挥鞭抽人的情形,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有一点点期待、也有一点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