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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轻轻“嗯”了一声。
大楚朝之江湖,果然很接地气。
她迎光观察着死者口腔,平静地道:“经检测,死者口腔粘膜完整,咽喉处无红肿撕裂或其他外力形成的伤痕,口腔卫生与咽喉健康状况良好。”。。
她抬起头,口罩上方,眉眼微弯:“换言之,死者并未被人灌过哑药,也不曾被人堵过嘴。以此为前提条件,我这里有一个基于我个人经验的观点,阿恕可愿意听?”
“愿闻其详。”裴恕抱臂而立,面色微肃。
事情变得越发古怪了,若说这女子是被旁人划烂了脸,他尚能理解,可是,她自己划烂脸,原因何在?
难道是凶手逼迫其这样做的?
为什么?
念头将将转至此处,他忽如醍醐灌顶,脑中登时一片清明。
陈滢方才点明哑药之事,不正是在排除这种可能?
既未服哑药,且又能自己动手,则表明彼时这女子神智尚存。而既有神智,这一刀刀地划烂脸,该有多痛?又岂会不因痛苦而发出呻吟?
可是,事发当晚,左邻右舍无并人听到响动,这就很矛盾了。
“说出推测之前,我们先来排除其中一种可能。”陈滢一开口,竟当真点出裴恕所思。
那一瞬,裴恕忽然有些恍惚,好似入了梦。
这还是他头一回跟上陈滢的思路。
太难得了。
捺下心头所思,裴恕接口道:“我明白阿滢之意。在划破自己的脸时,这女子应是行动自如,可她却不曾呼痛求救,这不合常理。换言之,她应该并非被凶手逼迫,而自愿划烂了脸,是以才能强忍住不出声。”
语毕,看向陈滢,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射出炯炯之光:“阿滢方才要排除的,是不是就是这种可能?”
陈滢愕了一秒,弯眉颔首:“阿恕真是一语中的,把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裴恕“嘿嘿”笑两声,露出满口白牙:“我也就这么一猜,不成想还真猜中了。”
“阿恕聪明,与你说话我也省心。”陈滢笑道。
甫一触着那水眸,裴恕忽又不自在起来,转开视线,微有些语结:“那什么……那个……我吧……”
吭哧半天,竟说不出句整话。
“噗哧”一声,陈滢忍不住笑出来。
裴恕此际模样,真像个小学生。
还是情窦初开的那一种。
怪可爱的。
她不笑而还,这一笑,裴恕噌噌开始冒汗,手心发潮、额角发烫,至于面色,不必说,定又是黑中带赤。
他照过镜子,知道自己那副德性,简直忒傻。
可是吧,虽明知自己这模样要多傻有多傻,若要教他就这么走了,他又舍不得。
只能直挺挺站着。
腰眼儿又开始滚烫,似一把火直燎到脸上来。
陈滢侧首望他,莫名地,觉得这样的裴恕,很顺眼。
那个瞬间,陈滢那颗做导师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只可惜,今天这场合有点儿……
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陈滢默念两句,当先转身,不再去看裴恕,容他自我修复。
第561章 一双旧钗()
“方才阿恕曾说,死者中毒后几个时辰方才身亡,由此,我便有了一个推测。”片刻后,陈滢缓声道,行至窗前站定,眺望远处风物。
风很大,刮得满庭树影离合,泥径上有凋零的石榴花,褐色的、紧皱的花瓣,是旧照片中的光景。
陈滢莫名觉得惋惜,似为这残花,又似这那自毁面容的女子。
“我猜测,死者在自残时,很可能正处于弥留之际。”她又道。
“不知阿滢是从何处得出这结论的?”裴恕终是问道。
如酒声线,若醺风拂面,直能醉了人心。
从声音便可知晓,他已然恢复如常。
陈滢弯唇,向着大风里的庭院,投去温柔一瞥。
而当转首时,她目中却只余沉静,再无其他。
“其实,即使是自残,也是能够从好几个方向出刀的。”她道,先反握炭笔,左上右下、由上至下划过,再改正手握刀,右上左下、从右至左,逐次在脸上比划,说道:“你瞧,如此一来,也能形成交叉伤、网格伤。可死者却偏偏没有,为什么?”
她指向无名女尸面部:“我想,当时的她,很可能已然毒发,正濒临死亡边缘。因了某种原因,她必须毁去自己的脸,于是以最顺手的反手执刀方式,先划烂左半边脸。至于右半边脸,其实只要改成正手拿刀,即可轻松办到。只当时她神智只余一线、体力也严重下降,无法考虑周全,是以才留下如今的伤痕。”
“这倒也有可能。”裴恕点了点头。
陈滢便笑起来:“这推测其实毫无根据,算是我的臆想吧,做不得准。”
“我相信你不会错。”裴恕飞快地道,态度毫不迟疑。
以他所知,举凡陈滢的臆想,皆很接近真相。
“那么,阿滢还有没有别的臆想?”裴恕又再问,神态倒比方才自然了些。
只要不与陈滢对视,他还是可以好生说话的。
陈滢笑起来,举起简报向他晃几晃:“尸检还没结束呢,死者衣物也没检查,我这里记录还是空的。我想,等验明一切再说也不迟。”
裴恕愣了愣,蓦地伸手一捅玉冠,笑得有些自嘲:“罢了,我也真糊涂到家,这还没个定论的事儿呢,我自个儿瞎着急。”
陈滢摆手道:“这不怪你,其实,我可能也有点武断了,下结论下得太早。也许等验过全部之后,我又要把之前所说的都推翻。”
“这不能够的。”裴恕摇头表示不信。
陈滢的推断从不会错,他有对此十成把握。
陈滢也不与他多言,又回至尸床边,继续验看。
死者左小腿骨头稍呈畸形,右臂肘关节、左肩、后腰等处,亦皆发现伤疤若干,大小不一。
不过,这些皆是旧伤,目测最近的一处也产生于一、两年前,余者则更久些。
“这女子定是江湖人无疑了,这身上的伤乃长年与人争斗所至。”裴恕在旁看得清楚,面色颇不以为然。
连江湖人都开始招揽,看起来,康王余孽们的日子,相当不好过,正所谓穷途末路,拿着浮木当船行。
念及此,裴恕眸光微冷。
此事亦当上达天听,也好叫元嘉帝再加把劲儿,把这些逆贼一锅端了。
“好了,尸体检验完毕,关于无名女子自残的推论,暂时可以不必推翻了。”陈滢埋头作简报,一面便道。
裴恕闻言,立时露出“我就早知道会这样”的神情,两手朝脑后一枕,状甚逍遥:“我说的吧,这是不能够的,阿滢的推测何时错过?”
言语间,倒像是他自己得了多大褒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陈滢但笑不语,转去床尾,拿起放衣物的包袱,打开只扫了一眼,便讶然抬眸:“怎么这样少?”
包袱中仅一身中衣、一双快靴、一双布袜、半截行缠并两支旧珠钗,再无他物。
与之相比,刘蟠的衣物可要多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死的时候就穿着这身儿。”裴恕很快给出答案,斜起一侧唇角,笑意极凉:“老九他们到处都搜遍了,什么都没找着。”
他又抬起下巴,点了点那半截青布行缠:“这行缠应是一副才是,可她就只有右腿绑着,且也只剩下半截儿,左腿那根儿也不知去了何处。”。。
陈滢先不及言,只回首望向女尸腐烂的脸,出神半响,方淡然道:“看起来,她是真的不希望被人知道身份,不仅划烂了脸,举凡能证明其身份之物,也都叫人拿走了。”
“你是说,这是凶手拿走的?”裴恕问,一根眉毛挑起老高:“这凶手竟是如此肯帮忙?”
“我也说不准。”陈滢道,眉心拢着,目色微沉:“不过,我总觉得,杀死刘蟠的凶手、与杀死这女子的凶手,很可能并非同一人。”
“哦?”裴恕挑起的眉动了动,右手一抬,以按剑之姿,按向腰畔:“照你这意思,此案竟是两个人做下的?”
话音落地,他心头已是一片茫然。
这案子怎么那么多怪事儿?越往下查,越扑朔迷离。
凶手为何拷问刘蟠?为何以两种不同的方式杀人?无名女子为何不肯叫人看到她的脸?她的衣物到底是谁拿去的?
无数疑团绞缠起来,直搅得人脑仁儿作痛、满头浆糊。
裴恕苦恼地皱起眉。
原来,动脑之辛苦,比动手还甚。
“这钗子上头有表记。”
蓦地,一声轻语飘来,若水泛清波,泠泠动人。
裴恕猛然抬头。
此际,陈滢正立于烛台前,将那两支旧钗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端详,观其神情,平静安然,与素常无异。
“果然有表记吗?”裴恕精神一振,大步上前,凑去陈滢跟前张目而视:“表记在何处?”
说出此言时,他心下着实欢喜。
有表记,就有来处,而查到来处,则这钗子的主人——那无名女子——之身份,亦将查明。
陈滢面容淡定,向钗尾某处一指:“表记在这里,你迎光细看,上头刻了个字。”
说话间,她已将双钗递去裴恕手中,由得他细瞧,而她自己则拿出了案情简报。
第562章 昔时珍翠()
陈滢翻阅的,正是根据老九那份记录整理出的简报,而当视线扫向某几行字时,她心头忽地一动。
记录有载,这一双珠钗并非女尸身上佩戴之物,而是藏在她中衣内袋里的。
据称,那内袋缝得极其隐蔽,若非老九精细,寻常人怕还找不着。
陈滢在意的,便是此处。
一个竭力要隐瞒身份之人,何以偏偏留下有表记的钗子?
“莫非……我之前的推测,终究还是错的?”陈滢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