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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陈滢谈笑自若、顾盼从容,鹦哥便暗自叹息。
如果不曾分家,大家还像从前那样住在一处,今日逢此喜事,该有多么喜乐开怀?
叹只叹,那从前的光景再不得见,三姑娘一家子分了宗,三老爷又外放,家里头一下子少了这么些人,越发冷清起来。
有时候,看着许老夫人独坐窗前,望着那空荡荡的院子出神,鹦哥便会觉着,老人家也挺孤单的。
心念百转间,众人已是穿回廊、绕花幛、转碧阁,不多时,眼前便现出座极朱漆楼,约三层高的样儿,飞檐翘角、直挂青空,竟有种乘风驾云的气势。楼外白墙四合,背依着银杏林,又有大片山石子临一面活水,真真是抬头处风剪金叶,低眉时水泛绿波,极为赏心悦目。
见陈滢四顾而视,面现赞叹之色,鹦哥便笑指前方道:“这‘秋水阁’是四三姑娘的住处,这时候儿想必三姑娘也在二姑娘那里呢。”
陈涵原先行四,因陈滢不再府中序齿,陈涵便升为“三姑娘”。
鹦哥一时没转过来,险些漏嘴,忙悄眼打量陈滢。
陈滢却是面无异色,只含笑点头:“这风景真是不错,原来是涵妹妹的住处。”
鹦哥见状,暗自松口气,不敢再多言,又引着众人往南,行过一条五彩石径,才终是到了碧水轩。
较之秋水阁气势绝伦,碧水轩的青砖素瓦、白桥金波,便显得寻常了。
好在,那院中极是热闹,少女清脆的说笑声直飞出老远,便连那桥下流水似也沾染几分快意,“哗啦啦”地清响着,一路激起水花,顺流而去。
进得院中,自有丫鬟仆妇围随上前,接迎着陈滢去往明间儿,那屋子里早坐满了人,家中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俱皆到了,另还有几个瞧来有些面熟的贵女。
此外,连陈济与陈浔这两个小子,也混在姑娘堆儿里吃果子说话儿。
陈济乃原四太太——如今的三太太柳氏——所出嫡子,今年刚满六岁。而陈浔则是原先三房的苏姨娘所出,一直被沈氏养在膝下,年纪比陈济小了一岁。
依侯府规矩,举凡男丁,年满四岁便即开蒙进学,除年节外,需得每日去学里上课,只因今日家中有喜事,故而学里放了半天假,他二人才能得闲与姐妹团聚。
“盼了半天总算把你给盼来了,陈校长。”陈滢甫一进屋儿,陈涵便当先拉住她,笑得很是欢愉:“许久不曾听闻女校的消息了,不知学校近况如何?陈校长且与我说一说。”
此言一出,屋中便静了下来,再过数息,陈湘快步上前,将陈滢胳膊一挽,笑吟吟道:“阿滢你来了,真真来得巧,我这儿正说要叫人拿点心去呢。我与你说,我们家新来了个厨娘,做得一手好面点,捏的花儿就跟真的一样,我这就叫人呈上来。”
口中说着话儿,趁背对众人之际,她狠狠瞪了陈涵一眼。
陈滢在山东开办女校之事,京中贵族圈儿里差不多都知道了,说什么的都有。自然,因女校开学时,帝后二人皆有赏赐,故这传出来的话倒也不难听,也有夸陈滢“善行善心”的。
不过,大楚朝再是开放,如陈滢这般的贵女,亦委实少见,难免引众人侧目。更有那一等死守规矩、爱惜脸面的人家,对陈滢很是不以为然,甚至拿陈滢做反面的例子,教导家中女孩万莫学得她这般“无规无矩”。
而此时,陈涵却不管不顾,当众点出“女校”二字,委实是有点儿下陈滢的脸。
即便陈涵并非有意为之。
事实上,自从女校回来后,她整日无所事事,闲得几乎发疯,故一见陈滢,便忙不迭向她打听消息,却是忘了,今儿来了不少客人,其中颇有几个清流士族家的姑娘,最是讲究规矩的。
一念及此,陈涵便有些讪讪地,忙自个儿打圆场:“哎呀,二姐姐这一说,我也觉着有点儿饿了,今天起得太早,没想到这一忙就忙得肚子空空,正好吃点心。”
陈湘面色稍缓,又向陈滢歉然地笑了笑。
陈滢自不会与陈涵计较,更不欲在这大好的日子里叫陈湘为难,便微微一笑:“多谢陈二姑娘,我有口福了。”
话至此处,前事休提,陈滢上前与众女打招呼,有相识的便叙几句闲话,遇上陌生的,自有陈湘引见,屋中一片莺声燕语,倒也热闹。
一时点心上桌,众人略垫了垫,复又散开,有去桥上观水的,有在石径散步的,亦有不挪窝儿的,拿着棋子猜枚作戏,皆不曾走远。
虽离着吉时还早,只一旦男方登门,小姑娘们便皆要去前头院儿里,躲在那屏风后偷瞧。
这也是大楚朝的一项风俗,用意不过是图个热闹有趣,有手帕交们围着,那未来的新娘子躲在人群里,偷偷看上一眼自己的夫婿,也不会那么难为情。
第58章 曾经姐妹()
陈涵终是逮着机会,拉着陈滢去了个六角小亭子,唧唧咕咕说了半天话,将女校诸人皆问了个遍。
待得知李念君又有新的实验搭档,她立时一脸地怅然若失,怏怏道:“我就知道,我这一走,这丫头准定得把我给忘了。”
言罢,叹了口气,转首四顾。
天光灿烂,满院子珠翠盈眸,绫罗衫儿遍地,连丫鬟的穿着打扮亦不俗,更莫论主子姑娘了,寻常一根束腰的绦子拿出去,便足够普通人家几年的嚼用。
那是陈涵从前最熟悉的,然此际,她只觉陌生,复又茫然。
女校的日子,初时唯觉清苦,可日子久了,却有种难言的自在。
也不过年余辰光,那青藤垂落的游廊,落了大朵紫色泡桐花的砖地,窗格儿里传出的琅琅书声,再有那操场上奔跑的穿校服的少女,便已然入了梦,教她在千里之外,念念不忘。
“也不知往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去学校了。”陈涵愀然不乐,探手伸去亭外,折下一枝盛开的桂花,迎风一抖,碎金似的花瓣儿瞬间落了满地。
陈滢见状,倒有几分诧然。
她一直以为,女校种种于陈涵而言,皆是兴之所致,待事过境迁,她自会遗忘。
然今日所见,却颠覆了她此前对陈涵的认知。
“我说怎么不见了你们两个呢,却原来你们竟躲在这里说体己话儿,倒叫我好找。”亭外蓦地传来一道轻柔的声线,陈滢回首望去,却是陈湘找了来。
她似颇走了段路,鼻头儿上渗出细汗,扶着小丫鬟的手拾级而上,拿帕子在脸旁扇了扇,左右四顾,笑着点头:“你们也真真会挑,这地方又能看景儿,又避着人,果然是个说话儿的好地方。”
“这地方二姐姐不天天来?有什么好不好的?再好的景儿,每天看也看腻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陈涵了无情绪,信手将残损的花枝抛了,手把朱栏,一径远望出神。
陈湘素知她的心思,摇摇头,转向陈滢笑道:“难得你来一趟,只方才人多,竟不曾好生与你说话,一转眼忽然不见了你,我还怕你一个人在哪里躲清静呢,原来有三妹妹陪着,我便放心了。”
她笑得温婉,鬓边的玉色缠丝玛瑙簪衬她瓷白的脸儿,倒比从前添几分颜色。
陈涵最听不得这话,立时“嗤”地笑了一声,大半个身子伏在栏杆上,懒懒接语:“二姐姐这是历练出来了,客套话说得真顺溜儿。”
许是换了环境之故,此时的陈涵与在女校时大相径庭,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其语言逻辑之特异,重又落回陈滢不能理解的范畴。
陈湘却是早就习惯了,应对起来很是自如,只温笑道:“三妹妹,我记着你说过要缝个抹额送给老太太来着,却不知如今做得了没有?”
她抿着嘴笑,好似极得趣儿:“若是三妹妹没做得,要不要姐姐我请人来催一催呢。”
这话直直戳中陈涵软肋,她登时直起身来,梗着脖子嚷嚷:“二姐姐你可不能这么着,明知道我手脚慢,你怎么还来催?且我都说过多少回了,这事儿我自己做着,很不必声张,你怎地不听劝呢?”
她下死力白了陈湘一眼,又朝陈滢看了看,嘴角撇去一旁。
陈湘也不言声,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何故,得她这般望着,陈涵那后脖子竟有点儿凉。
她立时矮了声气,缩起身子重新伏回栏杆,嘟囔着道:“嘁,不让我说我就不说,谁稀罕!”
到底不敢再顶嘴了。
见她老实下来,陈湘也不理她,顾自向那凳楣子上坐了,笑着招呼陈滢:“滢妹妹坐了这半天儿,可要吃茶?”
陈滢便摇头:“方才在屋子里喝过了,点心也吃了两块,我不渴也不饿。”
陈湘被她说得一怔,旋即便笑起来:“滢妹妹还是从前的脾气,说话最是爽利不过。”
陈滢回了她一笑,道:“我看你也挺忙的,趁着这时候无事,坐着歇会儿吧。”
陈湘谢过她,又尽着主人的礼数,嘘寒问暖了几句,方笑道:“说起来,前几日我恍惚听人说,阿滢要在济南也开个女医馆,可作得准?”
“确有此事。”陈滢颔首道。
随着诸事步入正规,她手头宽裕了不少,如今正着手推进这项工作,还给济南写了信,请倪氏帮忙寻找合适的地点。
听得她所言,陈湘便露出钦佩的神情,赞道:“还是阿滢有本事,这几年的功夫,便将许多事都给做成了。不是我说,这满京的贵女里头,像阿滢这般能干的可没几个。”
说到这里,她便又掩唇而笑:“对了,还没与你说好顽的事儿呢。上回我领着妹妹们去瞧戏,就是你那演剧社的无人生还,结果有个老翰林家的女儿,一直盯着我问那欧罗巴大陆的事儿,她约莫以为我们相熟,你知道的我便也知道,可把我问的那一身的汗,好半天才脱身,真真有趣。”
乍闻“演剧社”三字,一直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