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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在胸前抚了抚,她缓了两口气,终究忍不过,皱眉问:“魏嬷嬷,今儿一天都没见着附马爷,他去了何处?”
“回殿下,附马爷前几日接了祥和胡同儿的帖子,今儿赴宴去了。”魏嬷嬷恭声禀道。
郭准有几个年轻时的旧友,皆是些读死书的腐儒,偶尔倒有一聚。
长公主眼皮一垂,抬手便掐住一根花枝,指甲尖儿刮擦着树皮,发出令人齿冷的声音。
她的说话声,也有些冷:“跟去都是谁?可安排妥当了?”
这些读书人,别看镇日里读着那经史子集,实则那肚中的花花肠子比谁都多,才子佳人什么的,最得他们的心意。
只消一想起郭准那张犹似少年的面庞,她掐住花枝的手便愈加用力,眉眼都寒瑟起来。
哪怕她舍了他、弃了他,他也得呆在她手心里,哪儿都不能去。
除非她死。
或者,他死。
一丝凄厉,自她眸底飞快划过。
魏嬷嬷头垂得极低,说话声也同样地低:“启禀殿下,耿大监与乌管事都跟着去了,近身服侍附马爷的那四个,皆是殿下亲点的。”
长公主手指一松,花枝轻晃,掉下几片残叶。
“殿下放心,有什么事儿,那边儿会马上传信回来的。”魏嬷嬷又添一句。
长公主点了点头:“也还罢了,等回来了,本宫有赏。”
魏嬷嬷忙谢恩,长公主懒懒地摆了摆手,不大提得起兴致似地,将斗篷朝身上一拢:“回罢。”
极轻的吐字,仿似再无半分力气。
魏嬷嬷忙唤来小宫人,将长公主又扶回屋中。
略坐了一回,长公主只觉百无聊赖,忽地想起一事来,问:“去兴济伯府送礼的人可回来了?”
魏嬷嬷恭声道:“回殿下,已经都回来了。因殿下歇午,老奴没敢吵叫他们打扰殿下。”
长公主来了两分精神,坐直身子吩咐:“叫她们进来,我细问问。”
想必程氏见了那三名舞姬,又要“病重”了。
长公主笑起来。
闲来无事,听几句闲话,权作消遣,足够她乐上一阵子的。
魏嬷嬷领命而去,可未过多久,她竟又匆匆回转,青白着一张脸,走路都不大稳当也似。
更奇怪的是,她身后竟还跟着刘长史,面色亦是青白一片。
“这是怎么了?你两个怎么又到了一处?”长公主正自无聊得紧,恨不能有件事情做,见状倒也不急,只闲闲地问,唇角还挂着一个笑。
二人闻言,不及回话,尽皆双膝一软,“扑嗵”、“扑嗵”跪倒在地,刘长史更膝行两步,伏地颤声道:“启……启禀殿下,宫里才传了话,说是……说是县主摔伤了!”
“什么?”长公主大惊失色,霍然起身,衣袖拂过梅花几,“豁啷啷”数声,几上盏盘尽皆落地,滚得到处都是。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踩着遍地瓷器,长公主跌跌撞撞上前,一把将刘长史从地上拎起来,赤红着两眼、额头青筋小蛇般扭动,便浓脂厚粉亦掩不去。
她自幼练习骑射,手劲儿颇大,刘长史只觉整条胳膊都麻了,哆嗦着道:“回……回殿下,下官也没来得及问详情,马上皇城就要下匙了,殿下……”
“备车!”不容他说完,长公主已是用力一推,直将他推个趔趄,抬脚就往外走,长长的翠色裙摆拖过地面,沾了好些茶汁碎瓷,她也顾不上。
刘长史勉力稳住身形,定了定神,方擦着汗与魏嬷嬷急急跟上。
“殿下,奴婢斗胆,方才已经先命人备了马车,套的是府里最快的马,殿下出门儿就能上车。”魏嬷嬷面色惨白,说话声却还镇定。
长公主脚步忽停,陡然转脸,直勾勾盯着她:“怎么?你这是来邀功的?”
言毕,面色倏然一冷,甩手一巴掌便扇过去,重重地“啪”地一声,直震得满院都有回音。
魏嬷嬷年纪老迈,哪经得起她这一掌,身子一歪,往旁便倒。
长公主犹自不解恨,上前一脚狠狠踹下,面上满是戾气:“老东,给你点儿脸色,就敢跟本宫蹬鼻子上脸,滚!”
这一脚,正正踹在魏嬷嬷胸口,登时踢得她连滚了好几滚,仰躺在地动弹不得,那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长公主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唯冷冰冰一句话当头砸下:“老贱货,别打量本宫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余音未了,一行人早出了朝阳院,俄顷不见。
第625章 金枝玉叶()
寒风四起,几片枯叶在风里打着旋儿,木樨树下,又落下几粒碎雪。
院子里空荡荡地,好似所有人皆已离开,唯檐下占风铎晃动着,间或“嗡”地一响,是这院中唯一的声息。
魏嬷嬷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待手脚恢复些力气,被那一掌打得轰鸣的耳朵也渐复如常,方费力地爬了起来。
虽面颊红肿、衣鬓散乱,然她的神情却很淡,好似方才当众挨打,不过寻常事。
掸了掸裙摆灰尘,她垂下眼睛,冷冷一笑。
看起来,长公主已然发现她是陛下的人了。
也是,这么些年下来,她做得再隐秘,也总会漏出那么一丝半点儿来,更何况,长公主几番动手脚,皆被宫里似有若无的力量打散,若再无警醒,那就真是白在宫里活了这么些年了。
只可惜,长公主察觉的,还是太迟了。
魏嬷嬷微有些感慨。
如此也好。
挨了这一脚加一掌,也算全了她们这么些年的主仆情分。
她动作缓慢地抬起手,并指如梳,整理苍白的发髻,腰背挺直、姿态优雅,再不复从前那个沉默而卑微的老宫人。
她的差事,到今儿便完成了,待回去好生交了差,将这些年来的见闻悉数上报,则往后余生,想是能安安稳稳地,再不必于这险恶之地挣扎求生。
她最后环顾了一回庭院,轻舒了口气,蹒跚着脚步,慢慢向院外走去……
长公主府车马赶至皇城时,离着下匙只剩下了半刻。
待马车停稳,长公主便急急掀帘下车。
谁想,车门方一开启,两个穿品蓝宫衣的女子忽地走来,倒叫她吃了一惊,待细看却发现,二人皆是熟人,打头那个容长脸儿的,乃凤藻宫女官邝玉霞,另一个温秀些的,则是长禧宫女官侯玉秀。
看起来,郭媛受伤一事,已然将这两宫皆惊动了。
长公主直是忧心如焚,只此处乃是皇宫,并不好失了礼仪,只得勉强维系着最基本的风度,扶了小宫人的手,款步下车。
两名女官双双上前,邝玉霞亲挑车帘,侯玉秀递过脚凳,服侍得颇为殷勤,又屈膝向她请安。
长公主免了她们的礼,顺手便一把拉过侯玉秀,急切地问:“到底出了何事?阿娇伤得重不重?她现下人在何处?可请了太医来诊治?”
一迭声问罢,她忽又蹙眉怒道:“那报信的小监什么都不知道,连话都说不清楚。若非他是贺大监才认下的干孙子,本宫可忍不到现在。”
侯玉秀忙陪着小心道:“殿下息怒,县主的伤势并不重,只磕破了一层油皮,主要还受了些惊吓,太医已经开了安神汤剂给县主吃了,又打了包票,县主睡上一觉便无事。”
一听这话,长公主悬了一路的心,登时放下一大半儿。
侯玉秀是萧太后极信重之人,她的话,自是可信。
然再下一息,惶急既去,那怒意却又噌噌往上涌。
郭媛好端端受邀进宫,这还没过上几个时辰呢,便摔伤了,这算什么?
宫里服侍的人都是吃白饭的么?又或是如今长公主府势微,便拿郭媛不当正经主子看?
长公主目色一寒,眼尾余光向旁扫了扫,沉下了脸:“平白无故地,怎生就能把阿娇给摔着了?上晌进的宫,下晌就受伤,这宫里连个人都护不住么,真是成何体统?”
语至此节,眸光一转,定定望住邝玉霞:“邝管事,你倒是给本宫说说这个理儿。”
言辞间,竟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邝玉霞是司徒皇后的人,而司徒皇后统领后宫,如今郭媛在宫里出了事儿,找她说话是该当的。
更何况,长公主在后宫住了半辈子,那些暗地里的勾当,她比谁都清楚。
若说今日郭媛受伤乃是巧合,她绝不相信。
此事必定有人捣鬼。
至于这捣鬼之人,公允地说,长公主觉着,委实不太像是司徒皇后。
但是,帝后与长公主府近期关系冷落,却必是此事缘由。而司徒皇后不曾冶理好后宫,致令小人有机可乘,这也是原因之一。
也正因此,长公主才会向皇后娘娘发难。
她咽不下这口气。
若换作别人,自是绝没那个胆子质问皇后,可长公主不怕。
她生来便尊贵,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司徒皇后算什么?
若不是嫁了个好夫君,她能母仪天下?
就凭她那寒酸的出身?
那一刻,长公主显是忘记了,她嫡嫡亲的母后萧太后,亦是寒门之女,其出身不比司徒皇后高贵多少。
邝玉霞闻言,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一面在前引路,一面慢声细语地道:“回长公主,今儿用罢午膳,因公主殿下尚有几篇大字要写,县主便独个儿领着几个小宫人去了御花园暖房游玩,因那屋里暖和,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玉色大蝴蝶,县主一见便欢喜了,说要扑来玩儿,故几个小宫人便陪她追蝴蝶,一路先出了暖房,后又离了御花园,光顾着扑蝶,却没顾得上看路,待那蝴蝶飞跑了,才有个小宫人发现,她们竟跑到了隆庆宫。”
长公主脚步一停,飞快转首。
“隆庆宫?”她目色阴冷,声音更是冰寒:“那得是多远的路?香山能跑那么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