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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并没有问起大姐姐。”她答道,根本就没去问此言的由来,亦未去想这话是否合乎规矩,回答得很是公事公办:“我和殿下拢共也没讲几句话,主要是祖父在说话。”
陈漌闻言,那脸一下子便红到了脖子根儿,咬唇道:“妹妹你可轻声些,莫要……莫要叫人听了去。”
“不会的,我的声音并不大。”陈滢的回答仍旧是笔直的,弯儿都不带拐一个。
陈漌“嗯”了一声,站在那里踟蹰半晌,又细着声音问:“那殿下……是瘦了,还是……胖了?”
越往下问,便越涉于私。
如果陈滢本着国公府姑娘的身份,此时就该加以制止,或以他言引开话题,又或者以穿越者的眼界与见识,隐晦地对陈漌予以告诫,让她断了这份儿心思。
可她却没有。
两度人生、三段记忆,让她从根本上改变了对事物的看法。
陈漌不过问了几个问题而已,并没有来征求陈滢的意见,也没做出更多更出格的举动。
事实上,就算她有更出格的举动,陈滢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横加干涉。
她陈滢又不是神,更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她凭什么去干预别人的人生?
诚然,她拥有比同龄人更丰富的阅历,也具备了穿越者的眼界与见识。可越是如此,她便越不该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对别人指手画脚。
陈漌没有错。
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俊美的少年生出了相思,何错之有?
错的分明是这个以封建礼教吃人的时代。
“大姐姐见谅,我没注意到殿下是胖还是瘦。”陈滢终是说道,仍旧给出了最直接的回答。
陈漌“嗯”了一声,面色已是红得像火,遂将扇子举起半掩了,轻声道:“我就知道,三妹妹……绝不会笑话于我的。”
陈滢便道:“大姐姐问我问题,我拣着知道的回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此而已。”
见她一脸正色,陈漌反倒觉得自己似是有点太过矫情了,旋即却又觉得,陈滢这样的举动,不知何故,很是让人熨帖。
“妹妹到底还小,还不懂呢。”她柔声说道,放下了扇子,面色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地红了,唇边的笑容却很甜蜜。
纵使并不能与“他”见上一面,但是,她到底听到了他的消息,知道他就在前院坐着,与她不过百步之遥。
仅仅只是如此,她心里的欢喜就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了。
原来,那诗中所谓的心悦,居然是如此地简单,甚至都不需让对知晓,只要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便已经足够快乐。
陈漌上前一步,拉起了陈滢的手,面上的笑容仍旧甜蜜:“我同妹妹回去吧,我想再多与妹妹说说话。”
看着她欢喜的笑脸,陈滢自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姐妹二人便相携着漫步转过了游廊。
阳光滤过繁密的藤萝,曲廊里飘来不知名的花香,那少女的步伐轻且软,好似踏在她自己的心事上,欢喜着、逶迤着,宛然而去……
翌日午初时分,裴恕自刑部下了衙,便依约前往四宜会馆。
才一转出东楼巷的巷口,便见那会馆门外停着一张精致的小车,油壁青幄,两匹驭马更是皮毛光滑,虽不张扬,但却有种极内敛的富贵气象。
“陈三姑娘定是已经到了。”跟在一旁的郎廷玉便说道,又偷偷拿眼睛去瞧裴恕。
裴恕“啧”了一声,伸出根手指捅了捅头上青笠,挑起的一条眉毛好似能戳破天:“好大的太阳!非要约在此时,什么脾气!”
语罢,摇头、叹气。
郎廷玉没说话,嘴角却撇到了一边儿。
嫌这嫌那的,有本事你别来啊,还不是巴巴儿地跑过来了?
死要面子,嘴硬得要命,可又管不住自己的腿。他们家小侯爷这个别扭的性子,真是不知道随了谁。
他二人一个想着东,一个想着西,打马走在小街上,不紧不慢、胜似闲步,陈滢立在二楼雅间的窗前,隔着一街白亮的阳光,隔着那行柳落下的余荫,望着楼下二人,神情有些怔忡。
这是她与裴恕的第四次会面。。。
而就在昨晚,她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声音,她的确曾经听过。
在梦里,那位侦探先生便是以这样的音色,与旁人说话的。
在忆及这一点的最初,陈滢的感觉简直无比怪异。
她居然从旁人的身上,听到了记忆深处的自己的声音。
而后,她又花了差不多半个上午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最终得出了一个的结论:
平白多出来的那段记忆,很可能并不属于她。
她确定自己并没有真的变成男人活过,她只记得两次死亡的经历。
既然如此,则出现在她梦里的场景,或者说,是她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所感知的那个世界,很可能是因为梦境的扭曲作用,而被异化了的幻象。
有极大可能,她并非那个世界的主导者,而只是一位旁观者,因为参与其中,所以便在梦中不自觉地易地而处。
目前看来,这是唯一能够让那段记忆合理化的解释。
第096章 四宜会馆()
思绪飘渺间,那门外便响起了剥啄之声,罗妈妈上前开门,让进了一身长衫的裴恕。
陈滢举眸看去,心下再度生出了几分怪异。
她好像就没见裴恕穿过官服。
每每相逢,这位裴大人要么是一身青衣,要么就是一身玄袍,一如此刻,他又是一身烟灰色直身袍,腰束宝蓝革带,抬手取下头顶青笠,便露出了发髻与束发的玉簪。
陈滢到现在都没搞清他的官职。
一位不穿官服的大人,顶着侯爵的名号,能够轻松地御前行走,连三品大员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地。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二人互相见了礼,随后挥退从人,各自在案前坐了下来。
“今日在此处约见裴大人,实是我有事要请大人帮忙。”陈滢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原本她还想打听一下他的官职,想了想,却还是放弃了。
官位与权力之间并不一定对等,这世上有些人,官职不高,却手握实权,比如那群六科给事中,一群七品小官儿,却有权力封还皇帝敕书。裴恕的官职,说不定也与此相似。
此刻,听得陈滢所言,裴恕便看向了她。
只要不笑,这位陈三姑娘看着倒也没那么古怪。
“不知本官有什么能帮得上陈三姑娘的?”他问道,伸臂端起了茶盏。
盏中茶水色作浅碧,香气氤氲而清,是上好的碧螺春。
四宜会馆名头甚响,举凡茶食点心,皆极精致。
陈滢没急着说话,却是自袖中取出木雕,在裴恕眼前晃了晃,轻轻往案上一搁:“这是从那无名女尸的手骨里掉出来的,请裴大人过目。”
裴恕端茶的手顿了顿,未曾说话,只将另一手伸过去,拿起了木雕。
陈滢可以保证,在那个瞬间,她在裴恕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了然,虽然没说话,但那种明显的“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神情,还是一点没落地传达了出来。
陈滢面不改色地坐着,也端起茶盏喝茶。
这一顿所费不赀,因是她提的约会,自然由她出钱,她可是把攒了几个月的月例银子都带出来了,自不会浪费这上好的名茶。
此刻,裴恕已经把那木雕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却没还给陈滢,而是拿在手里把玩着,单眼皮的眼眸里,陡然射出了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此物乃是重要物证,陈三姑娘如何私下就昧了?”
陈滢凝视着盏中的茶水,语声安静:“我怕我交了出来,这东西就再也找不着了。”
裴恕的眉毛便又挑起了半边儿,将那木雕拿在手上一上一下地抛着,勾唇问道:“东西到了刑部手上,还能弄丢了不成?”
陈滢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认真地看着裴恕:“除了裴大人,我在刑部并无一人可信。而据当日的情形来看,这桩案子……如今怕是已经不在裴大人手上了罢?”
裴恕一把接住了木雕,定定地看向陈滢。
那个瞬间,他的眼睛似乎扩张了一圈儿。
而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也还是不太大。
随后,裴恕便将那木雕搁回了案上,略显粗糙的手指在其上摩挲了片刻,点头道:“陈三姑娘说得极是。这案子如今确实不在我手上了,因此……”
他略略拖长了声音,语中似藏揶揄:“姑娘将证物交予我,我也无权收取,只能再还给姑娘保管了。”
说话间,长臂一推,便将那木雕推到了陈滢面前。
陈滢立时眯了眯眼睛。
她就知道,裴恕肯定被那个曹子廉给调开了,也肯定会与她一条战线,果然,这一切皆未出她的预料。
“裴大人且收着便是。”她很是大方地说道,伸手又把木雕给推了回去,面上有了一个真正的浅笑:“我交予大人的也只是一件仿品,真品我已经收好了,不到用时,定不会拿出来。”
“哦?”裴恕看了陈滢一眼,面色有些古怪。
这位陈三姑娘行事之滑头,倒是挺出人意料的。
他信手收起木雕,再开口时,醇厚的声线里,又像是带了能叫人微醺的酒意,笑道:“我会留心去查的,陈三姑娘如此重托,我自不可轻负了去。”
“小侯爷说错了。”陈滢一脸正色地纠正他:“这是死者的托负,并非是我。侯爷还是分轻主次为好。”
这话委实不太客气,而奇怪的是,裴恕竟也不曾生恼。
他收了笑,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滢良久,忽然便问:“本官其实有件事很搞不懂,想请陈三姑娘解惑。”
“大人请说。”陈滢说道。
裴恕难得地显出了几分迟疑,停了片刻,便问:“何以陈三姑娘对查案一事如此执著?有原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