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厕所在巷子的另一边,走过去要五分钟,屋顶结了好几个蜘蛛网,窗子用绿纱蒙起,地板倒是木质的,红漆脱落。
在绣人坊的凌晨,把酒瓶扔远,看星光满天。绣人坊狭窄而古老,那些小桥流水都积着尘埃,鞋痕,以及只言片语。
她二十一岁,那间房子有着诸多回忆,装满了她和薄声的故事,他们的吻,微笑,拥抱,誓言,他说他要离婚,要离开他的家,放弃所有,只为她。
他像所有的已婚男人那样,对于十年如一日的家庭充满了厌倦,他们的妻子都不了解自己,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责任。他说她拯救了他的灵魂,唤醒他久违的激情,他重新感到生活的脉搏,他说他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他要她等他,等他摆脱了俗世的羁绊,从此后,双宿双飞。
听起来真美,仿佛转眼就能执子之手,白头到老。那一年的暑假,销魂般稍纵即逝,她中午去酒楼卖酒,下午他过来陪她,收音机里放着杜德伟的歌,一遍遍,不知疲倦的性感声音,不停地,不停地旋转。
他黄昏时分离去,她略加修饰,去酒吧卖酒。那些男人的伎俩如此雷同,总是请她喝酒,希望她会醉,可她从来不。微笑着举起酒瓶,一饮到底,把在场的人齐齐唬住,没有人知道她在卫生间里冷静呕吐,她不再害怕生活的阴冷与残酷,她有温暖的爱,她的世界花开不败。
只要有薄声,她就不惧冷的天,冷的地。
她要等他。
张静文没有跟周胜年前,有很多男人追求她,未婚的,离异的,托了媒人过来传话,希望和她结婚。张静文一直不肯,把门一关,自己在房间里喝酒。
良久小学时,有个男老师来家访,看到张静文立即爱上了她。从此,对良久份外和蔼可亲,常常拎了水果送良久回家。张静文冷着一张脸,没有半句话。良久怯生生的,惟恐老师因此生气,大约坚持了半年,老师终于认识到两人没有可能,收心娶了别人。
后来,良久听着隔壁房间里床板嘎嘎作响,持续不断的,良久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张静文对于生活已经彻底绝望了,再不作虚无等待与徒劳挣扎,用一个肮脏的塞口,堵住了对生活的所有欲望。
通过糟蹋自己来报复生活,这种快意是舔着刀口,腥味的疼,良久很想冲过去一把推开胖子,捧住张静文的脸,妈,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可她不能,屋子里一片暗,窗开着,风呼呼地吹进来。她觉得冷,想起小时候她们还住在老房子里,半夜下着很大很大的雨,房顶漏了,雨水连绵不断地淌下来,张静文拿着脸盆放在漏水的地方,然后又有地方漏了,脚盆也拿出来积水,随着雨势的增猛,漏水的地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她们所有的容器都用完了,甚至把盛汤的碗也拿出来用,她们的房子破绽四出。
容器里的水很快就满了,溢出来,张静文一边端起来一边喊良久开门,她拉直了门,风呼啦啦吹进来,她觉得冷,张静文用力将水掷出去,一盆一盆地掷,最后,张静文掩上门,蹲下身,憎恨地看了一眼冻得嘴唇发紫的良久。
雨终于停了,间或还有雨水从屋顶滴下来,在容器的水面上敲出空灵的声响。她们的狼狈终于过去了,在良久十岁的时候,搬进了粮管所为员工建造的新楼里,认识了朵拉,费烈。
在一个雨夜,良久接到了朵拉的电话,声音很微弱,良久几乎将听筒贴在了耳朵上,朵拉,你说什么,声音大一点,好么,再大一点。
我丈夫死了,朵拉抹着泪水,对着听筒说了第四遍,声音一提高,便觉得有些屈辱,但电话已经接通,她必须清清楚楚地告诉良久。
他从自来水厂的水塔上摔下来,是不小心的,朵拉凄然说,淹死了,他从小水性就非常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会死在水里。
朵拉絮絮叨叨地向良久诉说,我当时在上班,他们领导打电话让我赶紧去一趟,没有说什么事,我去的时候水库边已经站满了人,还在打捞。我不知道什么事,四处拉着人问,他们都躲着我,我很害怕,我问他们,天浩在哪,他们躲得更厉害了,我身边什么人也没有,后来尸体打捞上来了,我知道是天浩,我在跑向水库的路上就预感到他一定出了事。我的眼皮跳了一下午了,天浩死后,整个千灯镇的自来水停了三天,后来就算恢复了供水,也没有人敢喝,他们都害怕。
我不怕,我开了自来水龙头,让水哗哗地流,那是天浩在对我哭,他丢下我走了。
朵拉不停地重复这些话,良久打断她,她停了停,继续接着说下去,执着地,一字一顿地,良久疑心她有些神智不清了,打电话给朵拉父母,那边也是哭泣不断,天浩是个好人哪,好人都活不长,我们家朵拉没福气,这么年轻轻的,以后可怎么办。
良久满脑子就是这些话,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念出一串场面话,伯母,人死不能复生,当心身体,您好好保重,我有些事情,下次联络,再见。
朵拉的人生原来也不幸福,良久盘腿坐在椅子里,点了支烟,嘴角有凌厉的笑容,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很久,把童年时受的压抑一一清除了,朵拉的丧夫之痛,朵拉,那个有一些笨拙的女人。
她从此后夜夜失眠,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邻人转动钥匙的声响,她紧张地睁大眼睛,吃饭时还习惯性多摆一副碗筷,看着挂在墙角的骨灰盒上小小的一寸黑白照片,哭了又哭,哭到喉咙嘶哑,她会一直喝酒,大口的,想迅速醉去,忘记真实生活的残酷。她再也不能甜甜睡去,半夜醒来,习惯性地摸身边,扑了空,陡然惊醒,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坐起来,趿着拖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那个曾许诺照顾她一生一世的男人转瞬成空,只留下衣物,鞋子,和记忆里一些空荡荡的声音。一个意外带走了他,仓促地,使婚姻戛然而止,削去了她一半骨肉,她必须慢慢习惯这一切,学会承担生活的压力,学会忘记,学会清除回忆,擦拭泪水,像张静文那样。
良久依然记得张静文怎样牵着她的手跑到粮管所所长周胜年的家里,一语不发地跪在他面前,并硬生生地把良久的头也压下,她们要一所房子,在千灯的某块地皮上,粮管所职工住房在兴建中,听说没有她们的份。
本来可能是有的,只要张静文肯陪领导睡上几觉,张静文对于这些暗示充耳不闻,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那场滂沱大雨惊醒了她,她牵着女儿的手,朝周胜年下跪。
屈膝也没有用,周胜年把她们扶起来,倒茶,微笑,不肯松口。他说名额已满,下次吧。空头支票,不会再有下一次,张静文知道,她绝望地盯着周胜年的一脸肥肉,终于低下了头,向生活作出了第一次妥协。
那天良久很早就放学了,钥匙打不开门,跑到后窗,搬了几块红砖,站上去,看到张静文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良久眼睛睁得大大的,发出一声尖叫,然后重重跌倒在地。
过了两分钟,张静文穿好衣物,站在良久面前,良久仍然倒在地上,泪水流了出来,拼命地揉脚踝。张静文蹲下身,轻声对她说,我们要搬家了,很快。
张静文对她笑,那一刻,她如此憎恨张静文的笑容,凄烈,冷漠,倔犟的笑容。
周胜年开始出入她们的家。他和他的妻住在另一幢楼里,他的妻怯懦而软弱,面对自己的男人嚣张的行为,只有力气说一句,早一点回来。周胜年嗯一声,每晚往张静文家里跑。
良久从小叫他周叔,张静文嘱她这样称呼,她却若无其事地叫成周猪,没有人发现,她每一次都这么叫周猪您好,周猪再见。
她们有了新房子,再不会凄风苦雨里一筹莫展,但母女关系却一日日地恶化。随着良久的长大,关系越发的紧张,良久出落得亭亭玉立,开始穿张静文的衣服,有时偷偷拿张静文抽屉里的口红对着镜子描来描去,张静文触目惊心地看着身边的女儿悄无声息地掠夺着自己的青春时光,心里有莫名恐惧。
她的人生已经无望了,在一个小镇,做某个事业正在走下坡路的中年男人的姘头。没有人看得起她,她凭着身体争取来的房子已经落了灰,很久没有整理了。她的生活不会再有别的出路,而良久,她的女儿,成绩优秀,心比天高,一如年轻时的她。
女儿踩着她的身体,往光明里走,是这样的吧,穿她的衣,花她多年辛苦攒下的积蓄,在血缘关系的名义下,蚀空她的一切,理直气壮的。
张静文坐在殡仪馆的亭子里,抚摸着腹部。当时似乎有千千万万的理由,非生不可,他们结婚两年很恩爱,很幸福,她不忍在他尸骨未寒时清除他最后的骨肉,她觉得这是他留给她的惟一礼物。
虽然身边的人都劝她不要生,会吃很多苦,再嫁没有那么容易。再嫁,她没有想过,她想她会很疼爱这个孩子,活下去,坚强的,不惧生活所有严寒。
活下去。
她不曾想过现实会那么难,在她料想之外的。每一次去医院做检查都只有她一个人,别的妇人看着她的寂寞,有好奇的,有同情的,也有不知不觉轻视的。
生孩子那天下了雪,天气多么冷啊,她大腹便便站在医院窗边,凑近,呵气成霜,举起手在窗玻璃下写字,反复地写他的名字,陈北,陈北,陈北。她那般的思念他。
她哭了起来,然后腹内骤然的一阵疼痛,她使出所有力气拉开门,扶住门框,对外面喊,护士,护士,走廊里阴风飕飕。
躺在病床上大汗淋漓时,她还隐约听到烟花凌空绽放的声音,接着,有爆竹砰砰作响,她是前年正月结的婚,事隔两年,又是正月。
陈北是她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