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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芝连那只苹果都吃不下了。
她根本不知道回俊打什么主意。
安娜也是那种浓妆大耳环的艳女郎。
学识修养均一流的回俊品味尚且如此,夫复何言。
桂芝利用那一小时午饭时间逛了名店商场。
都会人的双眼早已被宠坏,什么样名贵的东西都司空见惯,桂芝拉长着脸,吊儿郎当,并不投入。
她渴望成家立室,辛苦点无所谓,对方必需体贴细心。
找到好对象,赶快告三年假,生三个孩子,三个都是女孩最理想,养大了,站出来,三朵玫瑰花一样。
桂芝叹一口气。
那天下午,她得知俊告假回家休息。
睡完那一觉,他也该忘记前尘往事了。
桂芝却不能够,因她已等了他三年。
星期天,同事间有聚会,桂芝打算兜个圈子即走。
到了现场,发觉大家正在聚赌,桂芝心一宽,她从来不赌,更有提早离去的理由。
一看,俊也在,手中握一架电子游戏机,与同事的孩子斗分数。
桂芝恨自己不争气,双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接近他,内心却抱怨自己你实在太寂寞了桂芝,你别太露痕迹才好。
回俊连忙斟杯饮料给她。
桂芝惨澹地微笑,他一直把她当太婆般尊敬,恐怕不是好事。
“谁赢?”
回俊笑,“当然不是我。”
他让座。
这个时候,桂芝又不想走了,他难得陪她说两句。
不知恁地,她喜欢听他敏感的声音,他说话总是婉转动听,从不叫人难堪,永远熨贴舒适,这是天赋本领。
桂芝语带双关地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输的。”
回俊一笑,“我也不知道。”显然他是听懂了桂芝的话。
桂芝坐下来,考虑了好一会儿,才说“人夹人缘罢了。”
回俊看着啤酒杯子,没有回答,像是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桂芝在他面前抛下一个机会,就好像三十年前那些女郎放意遗留一条手帕,她站起来说:“我且出去走走。”
他可以跟她出去另寻节目。
但是回俊并没有拾起手帕,他只是说“自助餐七时开始。”
桂芝呆住。
他接着同那些小朋友说:“来,我们来举行世纪大战。”又拿起了电子游戏机。
桂芝脸色发青。
他对她竟一点意思也无!这么大的侮辱!
桂芝不出声,取起手袋,默默离开现场。
她的左耳一直发麻,竟夜不褪,到第二天仍觉尴尬。
过了两个月,猎头公司邀她跳槽,条件其实并不十分理想,但是她应允了。
并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过档,十分低调。
换一个新环境也好。
空气的确清新得多,公司派桂芝去纽约受训三个月。
桂芝心情还是老样子,不知恁地,每个陌生街角都似看到回俊,他略带疲乏但温柔的笑脸,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以及高挑的身型。
桂芝多么希望他会在她面前出现,在大都会美术馆、在格林威治村、在唐人街、甚至在热狗档侧。
希望理所当然地落了空。
桂芝看着灰色的天空,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一生能有多少好时光?她却将之浪费在一个没把她看在眼内的男人身上。
三个月过去,她的学识丰富了,人胖了一点,姿态洒脱一点,回到冢,升了级。
侧闻回俊已找到新朋友。
桂芝在茶座侧碰到他,那笑容仍叫桂芝心酸,新女友在他身侧,狐疑地看桂芝一眼。
那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背着全银行区约莫有五万只的香奈儿手袋其中一只,名牌标志犹如巴掌般大,金光灿烂,十分恶俗。
桂芝立刻想找路走。
回俊叫住她:“桂芝,听说宇宙公司十分重用你。”
桂芝摊摊手,意思是不过如此。
他女友已经不耐烦,抬起下巴看着地。
仍然是那种讨好的小圆脸,橘红色的口红,黑眼圈。
桂芝轻轻说声再见,低着头往停车场走去。
半晌,才觉得路人步伐特别忽忙,抬起头,发觉原来下雨了。
桂芝衣履尽湿。
有人递一把伞过来,一看,是好心的新同事。
同事纳罕问:“想什么?桂芝,你永远有心事,恍然若失,为什么?”
桂芝一直陪笑,一直笑。
找到自己的车,坐上去,发觉一双新鞋已经泡了汤,她终于伏在軚盘上,轻轻哭泣。
一个洋人开车经过她,停下来,好心地问:“小姐,没有事吧?”
桂芝擦干眼泪,“呵没事,灰尘掉进眼中。”
洋人同情地说.“这个城市是越来越污染了。”
桂芝为免招致更多的同情,连忙把车开走。
回到家,淋一个浴,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周末,表姐给她介绍异性朋友。
人家学识家构职业外型都属甲组。
表姐一直朝桂芝眨眼,不知就里的人当误会她患了眼疾。
桂芝不作表示,但是那位蒋先生却向桂芝表示了应有的好感。
桂芝有预感.也许就是这个人了。
蒋永远不会在她梦中出现,但不相干,他会是个好伙伴,这已经足够。
桂芝问自己:你会满足于温吞水式感情吗?
一辈子的事呢。
桂芝苍茫地微笑了。
蒋君不是那种分得出微笑层次的人。
他们开始约会。
桂芝与他去看戏、吃饭、听音乐,她玩得很高兴,自得其乐,与蒋君似无太大关系,但如果不是蒋君来约,桂芝又不会出去。
所以她对蒋君的感觉有点矛盾。
八个月过去了。
蒋君是那种实事求是的人,求婚不外是一句“我们看样子似适合组织家庭”。
他已到了结婚的年龄,他又遇到了桂芝。
桂芝考虑了很久。
表姐发话了:“要嫁人呢,是个好机会,好歹有个可靠的人商量着过日子,世界虽大,到头来,陪伴你的,不过是他,将来生了孩子,家更像一个家,外人,不管用,你叫救命叫破喉咙,人家只说夜深了对不起,请将声量降低。”
表姐说的都是实话。
“你有经济能力,房子车子都买得起,钻石皮裘哪一样不缺,不过是找个伴,此刻这个伴就在你跟前,莫错过才好。”
桂芝点点头。
办嫁妆时是隆冬。
他们打算到欧洲观雪景,桂芝一向怕冷,到专门店去买羽绒大衣。
挑来挑去,不甚合意。
正低头踌躇,有人叫她。
是回俊,桂芝呆呆看着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与他陌路相逢。
他似乎更英俊更潇洒了。
“许久不见,桂芝,我们好像失去联络似的,还以为你不在这个城市居住了。”
桂芝的嘴唇蠕动一下。
“打算移民吗?”这题材竟成了社交口头禅。
桂芝不知如何回答。
蒋君持加拿大护照,这个,应该告诉他吗?
“可有时间喝杯咖啡叙旧?”
桂芝愕然,多么不巧,她太想与他由衷地聊天,但是已约好未婚夫八时在家中见,失一次约好似无所谓,但桂芝对自己要求一向严格,失信等于失贞,见异思迁,完全不可行。
她清一清喉咙,“我约了人。”
回俊耸耸肩,“呵。”
桂芝忽然告诉他:“我下个月结婚。”
回俊听了这个消息,猛然抬头,似无限吃惊,“你,结婚?”
桂芝既好气又好笑,“是,我居然也有人要。”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桂芝,那人会对你好吗,他了解你吗,他欣赏你吗,他可懂得珍惜你?”骤然问了好几个难以作答的问题。
桂芝笑,笑得泪盈于睫,“不,我不知道。”可是他愿意同她结婚。
“结婚,真的那么重要?”
桂芝点点头。
回俊喃喃说.“我不明白。”
桂芝只得笑:“我没期望你明白。”
时间已到,“我该走了。”
她胡乱挑一件大衣,待售货员包好,结帐。
“我送你。”俊忽然无限依依。
桂芝说:“不,我路远,不劳相送。”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了家,未婚夫已经先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新闻,根本没有注意到未婚妻心底暗涌如潮。
到这个时候,桂芝也明白到他们二人将永远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互不干涉,河水不犯井水,有大事的时候才打开门出来坐好商量,事完之后立刻站起来躲回自己的角落去。
有这样的夫妻关系吗?有,怎么没有,他们两人便是最佳例子。
悲哀吗?并不,因为事前完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桂芝并不难过。
没同旁的异性去喝茶谈天,不是为未婚夫,而是为她自己的人格。
这时,蒋君抬起头来,“要不要出去吃饭?”
桂芝摇摇头,“我吃三文治得了。”
“那我先告辞。”
他就是一个那样的人,不会说半句好话来劝诱一下什么事,胃口不好?吃点鲜活些的菜,暹罗菜比较酸辣醒胃……
但那是回俊的作风,不是蒋君。
桂芝有一刹那的失神,她后悔没跟回俊去蹓跶,她对自己的要求,也许太高了一点。
之后,她还要同他度过无数如此乏味的黄昏,即使外出,也永远没有惊喜,由她选地方,由她点菜,坐下来吃,吃完就走。
什么都办齐之后,桂芝建议把婚期押后两个月。
蒋君无异议,自然也不追究原因。
这时表姐也不便出声了,私底下与丈夫说::“真不知道桂芝在寻找什么。”
“爱情,也许。”
“世上其实没有这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