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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水晶片,一边、一边地看,时不时还会诵读。
皇后几次来看他,给他摘了水晶片摘不下来,问他有什么好看的,他只一个劲地说:“你别来烦我。催着阿禾,让她走快点儿,她再不来,见不到她父皇了。”时而,他会抖着手里的情报,摸着斑白的两鬓,喃喃地说:“内外交困的危机,匪夷所思的手段,匪夷所思的手段呀。”
他不认为东夏公开贩卖的邸报是真实的。
他不认为狄阿鸟春天都不舍得吃点羊肉。
他也不认为党那将领都有罪,哪怕靖康有个头号遣员在私下收买,递来的名单与实际相符。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
一切归结于对方的手段。
他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几次政变,问身边一直陪伴的老宦:“你敢让暴民都来皇宫外头吗?”
他又说:“不说暴民,那些军队你敢吗?”
他其实不是问老宦的?
他又问:“谁敢?”
让老宦回忆几次政变。
后来群臣围宫进言,他都下令镇压的过往。
最后,还是那句结尾:“匪夷所思的人,匪夷所思的手段呀。”
一忧心,他的病就更重。
他说:“杨乾金的头处理好,不要找暗衙的人送,另外再搭条线。这一网打尽的势头,在东夏苦心经营的暗衙说毁于一旦就毁于一旦,每年数十万两白银的经费呀,到头来竹篮打水。”
他咳嗽。
他痛苦,他面孔涨红。
他神色局促。
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他似乎一下好了,端正坐起来,要笔墨和纸砚,威严地说:“不等了。不能等。提前我们要提前。”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定、夏二州的人不要卷入其中,要利用东夏王弟初作接手,往他身边接近。”他咬着牙,阴森森吐露着凶光说:“朕不信,两人之间就没有缝隙。”
紧接着,他又下令说:“大棉的军队开始按步骤班师。主要集中在陈州一线,直州军队要北压。登备二州,朕之所以调离张怀玉,不是和你们一样认为他无能,而是要方便陶坎一人来指挥调度,尔等记住,此举干系重大,是昔日伐陈的数倍风险,消息万不得走漏一丝一毫,必要时,死人才不会开口泄密。”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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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节 我来了;不早不晚()
风冷冷的。
广场早已作过布置,残叶乱舞,透着一股萧杀,祭奠纳兰山雄就在这样的天气中。虽然到了秋天,却像从这一天开始寒了,沾染着几分凄然,半层残露。五更起,就有一些人站到广场上了,天亮之后,仍然有人到场,但没有人认为的多,诺大的一个广场,连半满都没有半满。
渐渐的,来到人分成了三拨。
一拨是按县旗的单位来的,他们按照地方归属,有秩序地站成方块或者长队,一拨是纳兰氏的近亲,靠近灵堂,而最后一拨是些自发而来的。而就在这最后一拨人中,几名将领、贵族,迅速就凑到一起,时不时瞄着另外两拨人,鬼鬼祟祟地问:“人怎么来这么少?没听说不让来呀?”
他们渐渐地忐忑起来,干脆选出一人,试图混到别人那儿,探听一些消息,没想到一站过去,就遇到一个大嗓门在追问:“你是我们县旗的吗?你站过来干啥?回你们县旗去?别乱站。”
这人为了打开局面,抱着两个胳膊,热情勃勃地说:“我叫鲁阿池。没错,不是你们县旗的,是自发来祭拜纳兰山雄大首领的。连大王都要悼念他,我就来了,怎么来的人这么少呀。”
大嗓门脸色缓和一下,抓抓络腮胡问:“你脑袋进水了吧?你自愿来的?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那就没人愿意来?”
鲁阿池盯过去,严重充满诧异。大嗓门压低声音说:“马上要打仗了,谁闲求没事干,来悼念个民贼?县旗都没人来,摊派的你知道不知道?人人都说,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会混进来,对大王不利,所以我们来之前州里,县里都说了,按地方站好,排好队,不许人混进来我们都不想来呢,你脑门被马车撞了?看着老老实实的一汉子,纳兰山雄死不死,干你求事儿?”
鲁阿池张口结舌。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是党那人呀。”
大嗓门训斥说:“党那人咋啦?纳兰山雄不是含着金勺生在首领之家,要是寻常百姓,党那人又咋啦,死就死了,你连知道都不知道。人都要去长生天老人家那里?咋的,他就不能去?”
他黑着脸说:“大王宽大他,还有人怀疑是大王把他杀了。大王杀他还藏着掖着么?几个小兵就把他提溜走了。大王悼念他,那是怕好好的东夏人心散掉,人和人互相仇视,你来悼念个求?你让大王担忧你知道不知道?人都来了,那不是怀疑大王杀的他吗?那不是想看个究竟吗?大王看着人一片一片,心里会怎么想?他为我们东夏日夜操劳,看这么多人来看究竟,他不伤心难过?”
他提醒说:“大兄弟。你要知道事儿,就赶紧走,哥告诉你,这边没人,人到哪了?武英阁呢。”
他说:“东夏到了生死关头,我们要告诉大王,不用担心后方乱,都一心干死他土扈特狗日的。”
鲁阿池扭头看看。
一些一起来的同伴在盯着他。
他的主人也在盯着他。
他突然抬头看看,觉得自己很好笑竟然想跟着主人浑水摸鱼,将来大富大贵。就凭这一二百人?
鬼迷心窍呀。
小时候,亲眼见到主人用脚踹阿爸阿妈,现在突然对自己好了,为什么?
还不是大夏律不许他们虐待奴隶?
他们能杀掉东夏王。
东夏王是长生天降生下来的巴特尔,浑身都是金光,战场上追亡逐北,往往都是毫发无损。
就凭他们?
是的。
他忍不住想大吼一声。
他想告诉众人,这些人阴谋叛乱。但他不敢,他更多的是畏惧,他扭头看了一看,再看一看,发现两边的距离好几百步呢,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搂着两只胳膊,头也不回,朝着广场外跑了。
一群等着他回去的人猛然间就炸锅了。他们忧虑,不敢相信,又百般猜测,相互问:“狗吃怎么跑了?他怎么不回来,一溜烟跑了?那大汉托他什么事儿去干,他也要回来说一声呀?”
正要再派人去探听情况。
狄阿鸟家门大开,一队犍牛卫士昂首阔步,临时任命的值中令博小鹿目光森森,派出人维持秩序,众人都怕他,就不敢乱动了,小声地议论:“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这个双手血腥,长毒疮的恶狼。”还有人安慰说:“到了中午,人越来越多,都是我们党那人,是他又怎么样?上万人只管往里冲踩也踩死他。”士兵们在人群外排成一排,博小鹿走在士兵的后面,他拍打手掌,哈哈大笑说:“诸位。诸位。我阿哥就要出场了,你们会很意外,很意外。”
他瞅来瞅去,走着穿花舞步,放松之极,大声喊道:“为什么只来这一点人呀。”
有人回答他说:“就这我们都是摊派的呢。谁想来?再不出兵,半个东夏没啦?家家户户磨刀喂马,趁还有时日疼疼媳妇孩子,再收拾些家里的活,跑来跑去是干啥?”广场那一侧轰然笑乱一团。
而那些自发来的人,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不祥的预感已经被鲁阿池验证了,他想跑走,却发现封路了,每个通道上,都填塞满军队,后面的看不到,就光见到一排排的野鸡翎和大个的羊毛兔毛球森森的兵刃闪着寒光。
没有太阳。
铁青的广场,铁青的路,铁青的巷子,铁青的人,只有兵器在闪光。
墙角里的鲁阿池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他走来走去,走不脱了,找个遮掩物把自己藏起来,竟然发现这里还能看清广场,就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自言自语:“幸亏一鼓勇气跑了,都被兵包围了,看他们怎么办?一群傻货。呸。活该。”
博小鹿情不自禁在广场跳了个单人舞。
这是独特的舞蹈。
他走着穿花步,时而仰天笑,时而低头不动,时而捧开双臂,时而闭眼陶醉。
所谓的“宫门”再也没有紧闭。
众人谁也不看博小鹿跳舞了,他们疯狂了,呆傻了,狄阿鸟携手纳兰山雄一起走了出来,与其说携手,不如说他搀扶这纳兰山雄一起出来。
有人见识不妙,抽出兵器,大喝一声:“被这两匹狼联手诈了。和他狄阿鸟拼了吧。”
博小鹿一勾指头,数十将士甩掉猩红的披风,抽出利刃,成排慢行,而那些执戈的士兵,仍然一动不动,任由他们传过。
有人大喊,有人掉头,有人已经拔出兵器扑上去。
另外一侧,那些按照县旗单位的人群中有人大喊:“全部不要动。不需要我们保护大王,保持不乱,万不要让叛贼混进来。”
狄阿鸟冷漠地看着。
身体已经很差的纳兰山雄却又冷又怕,扭过头去,脸上挂着几丝不忍。
但是狄阿鸟派人把他救了,把他从马队里替换出来,他还需要感谢狄阿鸟。所以狄阿鸟指向那个虚假的灵堂,纳兰氏的亲族便蜂拥过来,来迎接未死的纳兰山雄,发出欢呼。纳兰山雄挪动了几下脚步,走不动了,狄阿鸟却站在原地冷笑,他身边站着的图里牛噌一声抽出弯刀,迎了上去。
纳兰山雄看到了一张脸,他知道这个近亲已经有叛乱的证据被狄阿鸟抓在手里,而且他移动视线,也发现了,这个近亲,掩盖了一把短刀,而人是越走越快,开始奔纵。图里牛大吼一声,猛冲上去,弯刀洗练一样迎接那个同样开始奔跑的纳兰氏近亲,纳兰山雄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叹气一声。
狄阿鸟背负双手,仰着头。
他终于移动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