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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毕业后,他分配到市里报社当记者,虽然工作很忙,他还是继续走访熟悉情况的老人,请教建筑方面的专家。还利用出差的机会,在南京图书馆查到了一些资料,这些资料不仅让他基本弄清楚了老宅的历史,还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个发现联系到了近代史上两位着名的人物:陈玉成和曾国藩。这让他很兴奋。
齐社鼎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正在家里研究那些资料。这段时间,他研究的恰好是齐家的历史,齐家发生的事情,他当然会充满兴趣。
齐社鼎被送进医院,经过抢救脱离了危险。
第二天早晨,他在一阵隐约的铃声中醒来。这是医院马路对面一所学校的上课铃声,他习惯地想爬起来去上课,可是无法动弹。过去他发烧三十九度,也支撑着身体起来去上课,他不能让学生们等着。可现在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手脚都不听他的使唤。他睁开眼,一切都是白色的,接着又模糊了。他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记忆也是模糊的。
这时,他感到小腹奇胀,实在憋不住了,一股发烫的液体畅畅快快地排了出来。他感到周身轻松了,记忆也慢慢清晰起来。昨天的事情像望远镜镜头里的远山,渐渐地被拉到眼前。
下午刚下课,有同事喊他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说有人找他谈话。
谈话?!齐社鼎心里立即条件反射一般“怦怦”乱跳,周身不自在,两条腿陡然沉重起来,神情也有些恍惚。
齐社鼎教了一辈子书,教的是地理。他对地理熟悉的程度让人惊叹,上课时挂一张世界地图在黑板上,他面朝着学生讲课,从不看身后的地图。那时中国和阿尔巴尼亚非常友好,在讲中阿友谊时,他用教鞭朝身后一戳说:“这里是亚得里亚海,这里是阿尔巴尼亚。”亚德里亚海在世界地图上还有那么一小块,阿尔巴尼亚就只有一点点了,看着指也会指歪了,可齐社鼎从来不会戳错。
齐社鼎在生活中是个迂夫子。因多年受家庭出身和海外、台湾兄姐的牵连,历次运动他总被抖落出来。陪斗、陪站、陪交待、陪检讨,养成了一种战战兢兢心事重重的性格。平时少言寡语,内心却极为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觉得又要搞运动了。他也算一个“老运动员”了,不过只是一个以陪练为主的运动员。
齐社鼎最怕有人找他谈话,在那些日子里,只要一谈话,不是交待历史,就是接受外调,接着就是写不完的社会关系和印象模糊的身在海外、台湾的大哥和大姐情况的书面材料。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已经有好多年没人找他谈话了。他也努力将过去淡忘,一心只想教好书,多送几个学生去考大学。可是几十年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尽管时代已经变了,他内心深处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
他边往校长室走,心里边嘀咕:怎么又有人找谈话呢?
走进校长室,校长不在,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不认识的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矮胖的约五十多岁,平头,穿一双圆口布鞋。瘦高的戴一副无边眼镜,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腋下夹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一看就是办公事的干部。
齐社鼎看到这种黑色的公文包心里就发怵,以往每一次谈话,调查者都先从这种黑色的皮包里拿出一叠材料,谈话就是从这些材料开始,最后自己的交待材料也是被塞进这种皮包带走。他总感到自己的命运就装在这种黑色的公文包里。一看到这种黑色的公文包,他的感觉立即就回到了十几年前,立刻微微低下头,轻手轻脚地跨进门内,转身将门掩上,然后坐在来人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只坐半个屁股,两手平放在膝盖上。
“是齐老师吗?”胖的先开口。
“是。”齐社鼎的声音不高,只能保证房间里的人听得见,仍然低垂着头。
来人立即站了起来,满面热情,尤其是那胖子,端着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向他伸出手来。这倒使齐社鼎感到意外,过去找他谈话的人都绷着一张阶级斗争的脸,今天这两人又是满面笑容,又是热情握手。
齐社鼎被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了退,下意识地扶扶眼镜,手上的粉笔灰沾到了脸上。面对着两位热情的来客,只好伸出手去迎接,看到手上满是粉笔灰,又赶紧缩了回来。
三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胖子又说:“我姓袁,大家都喜欢叫我袁胖子。哈哈,他姓乔,乔老爷的乔,就叫他小乔吧。我们是市里老城改造办公室的。”
“老城改造办公室?”齐社鼎扶了扶滑到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又蹭了一些粉笔灰。
“简称‘老城办’,负责老城区改造与拆迁安置的。”袁胖子说。
“‘老城办’找我干什么?”齐社鼎开始松弛下来。
小乔开了口,说话声音很细,像小开水瓶倒水,正好与袁胖子又粗又厚的声音相反:“市里要进行老城区改造,今年要拓宽园青坊一条街,你住的85号大院在拆迁之列。这幢老宅一部分房子是你们家私房,另外,我们也想了解一下85号大院里的情况,你是房东,所以先来找你。”
“拆老宅?”齐社鼎瞪大了眼睛,眼镜一下滑到鼻翼上,皱起的抬头纹像风化了的山石。
据成虎考证,现在称为园青坊大街85号的老宅,最初就是由那位明代的户部尚书齐园青所建,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齐园青回乡省亲时,为光宗耀祖,除了在街口竖了那座大理石牌坊,还在这里造了一处“三进三堂”的徽式风格大宅,给他在故乡当乡贤的父母亲及家人居住。“三进”为三个天井,“三堂”为三个厅堂,另有前院和后花园,合起来有“五进”,称得上为深宅大院了。宅子造好以后,齐园青手书匾额“齐庆堂”,悬于正堂之上。乡绅们则习惯称为“齐府”。
齐府虽为徽式建筑,但跟典型的徽式民居的结构装饰有所不同。因为齐园青在京为官,而且还是二品尚书,因此,齐府的门楼、跨院、围墙、花园,吸收了一些官吏府邸的风格,威严幽深,尊卑有序,内外有别。
当年建房选址时,齐园青特意选了一处高坡,所以齐府一进比一进深,一堂比一堂高。这是齐园青寄寓后代高于前辈,一代更比一代好。徽式民居的防火墙修得比屋面高,这种防火墙俗称马头墙,也是徽式建筑在外形上的一个特征。马头墙的墙头朝上翘起,分为“官印”形和“朝笏”形两种,“官印”形,顾名思义就是墙头像颗官印。“朝笏”是古代大臣上朝时手上拿着的那种手板,朝笏形状的马头墙墙头向上挑得更高,远远望去更像朝前奔跑的马。由于地势的原因,齐府一堂高似一堂的建筑,层层叠叠,似群马奔腾,显示出与其他民居不同的气势和威严。
齐府还吸收了北京民居简洁明快的外部造型。一般徽式民居门与山墙平齐,墙上盖有门罩,因风水的讲究大门不一定居于建筑正中,而齐府门楼修在建筑群的中轴线上。如果打开各堂之间相隔的中堂门,你站在三进的厅堂之上,可一目了然地望到大门外街道上的人来客往。门楼是内凹式,门外五级台阶,门楣上数根鱼尾撑支着一排精美的瓦当,四只飞檐直指蓝天。门楼并不豪华,可能是齐园青怕招人非议,但却气派不凡。人们俗称这种门楼为轿子门楼,不知是说它形状像轿子,还是说为主人进出乘轿子方便。因为这样的门楼,轿子停在门口,可以一半门里一半门外,上轿下轿不招风不淋雨不晒太阳。
大门两边的抱鼓石今天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据成虎的考察,根据当时的习俗,文官为镜,武官为鼓。齐园青是文官,因此大门两边应该不是石鼓而是石镜。其实石鼓和石镜的外形是一样的,区别仅仅在于石鼓的沿边雕有一个一个的鼓钉,而石镜没有。齐府的大门依地势而建,坐南朝北。按照中国的五行学说,北方属水,兵家属火,水能克火,兵家打了败仗叫“败北”,因此武官府邸的大门忌朝北。文官不忌北方,又因水为财,商家也不忌北方。说明那时齐家的人已开始经商了。
齐府的大门外墙上嵌着一排系马石,显示着主人家高朋满座。但门坎很高,说明齐府的门也不是好进的。
齐园青官运亨通,后任刑部尚书并加封太子少保,以后又把其父接去京城共享荣华,此宅交其弟齐园明居住。齐园明受其兄荫护,经营盐与大米,家境豪富。齐园明的儿孙世袭经商,除了开盐号、米行,后又陆续开了绸庄、布店、茶叶行并经营南北货,几乎当时所有赚钱的生意都有涉足,家业越来越大。而当时经商有前店后坊的传统,当然齐家做的都不是后坊生产前店售货的生意,可为了聚集人气,所开商铺都集中在一起,逐渐,园青坊一条街,变成了这个城市主要的商业街,繁华热闹,沿街店面几乎都姓齐。
成虎查清的这些历史,连现在居住在老宅里的齐家后人都不是很清楚。齐家人仅仅知道上两辈的事,也就是到齐社鼎的父亲。即便是这两辈人的历史,齐家人也是讳莫如深,不愿意多说。
成虎最近在南京图书馆里找的新资料,是一本康熙年间修编的县志和民国初期本市一位落魄秀才记录的这个城市一些风土人情、人文景观、传说典故,其中有一章专门写的是齐府。就是在这本书里提到了中国近代史上两个着名的人物,说的是太平天国的英王陈玉成和清朝的两江总督曾国藩都曾住过齐府。
成虎抚摸着这两本已经发黄发脆的线装书,把众多支离破碎的记载拼出了一个完整的轮廓,渐渐地一个问题困扰了他。
历史上,齐家一下子兴旺起来,又一下子沉寂了,沉没在历史的烟波浩渺之中。齐园青迁居京城,病故于京城,被皇上谕赐祭葬。县志记载至此,再未见任何文字史料记述齐家情况。他在北京的子孙无声无息,消逝了一般。任成虎绞尽脑汁多方查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