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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识到了,我就站在小说中的那个玛斯农场的旧址附近,拍下了一幅远眺伊开斯顿的照片。这是劳伦斯当年来伊开斯顿读教师培训班时,在回家的路上猛然回首一瞥时看到的景色吧?后来他将这景致定格在他的小说里。随后,劳伦斯写下了最为抒情最为人们广为引用的一段文字:
他们周围天地变幻多端,这样的变幻怎能休止呢?春天,他们会感到生命活力的冲动,其浪潮一往直前,年年抛撒出生命的种子,落地生根,留下年轻的生命。他们知道天地的交融:大地把阳光收进自己的五脏六腑中去,吸饱雨露,又在秋风中变得赤裸无余,连鸟兽都无处藏身。他们的相互关系就是这样的:抚摸着待开垦土地的脉搏,精细地把土地犁得又松又软,踩上去就会感到像有某种欲望在拖拉你。而收割庄稼时,土地已变得坚实硬朗了。田野里绿油油的麦浪滚滚,像一匹丝绸在庄户人脚下波光荡漾。他们捧起奶牛的乳房挤奶,鼓胀的奶头冲撞着人们的手掌,牛乳上血管的脉搏冲撞着人手的脉搏。他们跨上马背,双腿间夹起生命;他们套上马车,双手勒住缰绳,随心所欲地指使这咆哮的家伙。
我是在22岁上翻译出这段文字的,还记得那个暖洋洋的冬日,在朝南的窗户下翻译时的情景。宽敞的研究生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门外是本科生们下课时分欢快喧闹的声音。他们不知道,我在教室里翻译出了一段多么伟大的文字,我无法与他们分享这种隐秘的幸福,因为我是初试译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表出版自己的译作。但这段生命激荡的文字促使我从此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劳伦斯研究。
现在我恰恰站在劳伦斯凝视了许久后将之化作不朽文字的地方,眺望远处山上的伊开斯顿小镇。这景色怎么和劳伦斯写得那么相似,难道小镇和这四周的乡村就没怎么变么?答案是肯定的,伊开斯顿还是古风犹存,没有高楼建筑,所以站在考索村外,看到的就是劳伦斯100年前看到的景色:远山上的伊开斯顿小镇静若处子,泛黄的树梢间露出黑塔尖来。
根据《虹》交代,这条运河大坝建于1840年间,是用来运煤的。这是工业革命的产物,运河和铁路打破了这里久远的宁静,开始给农业文明的考索村带来变化。起初这些庞大咆哮的东西令祖祖辈辈靠农耕为生的农民惊愕不已,但他们不知道工业革命给他们带来的将是人的道德观念上的巨变,是人们心态的变化。劳伦斯的“老英格兰”从此落花流水春去也。
但运河这边的考索村仍然是宁静安详的:“玛斯农田仍然是原始、偏僻的。在运河这边安宁的土地上,在阳光灿烂的谷地中,一溪流水缓缓地流过高耸的桤木林,一条小路在白蜡树的掩映下从布朗温家的花园门口经过……春天里小径旁开满了嫩黄的洋水仙花,绿叶黄花,茂盛得很。门前屋后,丁香、绣球花和水蜡花争芳吐艳,农舍完全掩映在花木丛中。”我见过一幅当年玛斯农舍的照片,花木扶疏,浓荫蔽日。可惜这座农舍后来拆了。劳伦斯看重了这座农场和农舍,将他那史诗般的小说“创世纪”部分在这片地场上展开。这个开篇被评家普遍认为具有《圣经》式的叙述风格。那么这座小园子就是伊甸园了。就在这里,一个英国农夫和一个破落的波兰寡妇相见相爱,经过理智和激情、灵与肉的冲突,终于弥合了彼此间的感情鸿沟,实现了各自爱和欲望的满足。他们的婚姻被认为是亚当和夏娃式的完美结合,纯洁而美丽,那花香鸟语油灯光中混沌的美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及。
随后我沿着山路向考索村走去,这就是小说中“郁郁苍苍的小山,山上矗立着考塞西村的教堂塔尖。”第二代和第三代人的故事在那里发生。那是工业革命开始后,新的一代人经历着痛苦的社会动荡与理想破灭的打击。在这个大背景下,新一代的男女开始寻求灵与肉的平衡,放荡的美好与精神的独立并行不悖。其中两性间的搏斗与依恋处处体现着现代人为实现个体生命价值与自身解放所付出的代价。男权在渐渐瓦解,女权在不可抑制地崛起。尤其到了第三代人,那个倔强的农家女儿厄秀拉进了城,读了大学,开阔了视野,成长为具有独立思想与人格的新女性,表现出较之易卜生笔下的娜拉更为成熟的头脑和决然现代的性观念,据说是英国现代文学中最早的女权主义者形象。我不知道,如此宏大的艺术架构,何以会以这样一个秀丽的小山村为主要背景,那样一个尖刻敏锐的新女性何以在这样美丽的小地方成长出落。而《虹》之所以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禁书遭焚毁在英国引发了沸沸扬扬的法律诉讼,劳伦斯从此“名誉扫地”,起因是这一部分描写“有伤风化”,被认为“黄过左拉”,而事实上是因为厄秀拉谴责战争让当局如鲠在喉。如此具有“现代性”和轰动性的小说,竟有这么实在朴实的原型背景地供后人考证瞻仰,实在是研究劳伦斯的人们的福分。
这一切,促使我加快了脚步,要上山去,看看厄秀拉的家,那个号称“紫衫”农舍的地方。我和这座童话般的农舍神交多年了,对房子内外的景色了如指掌。我要亲自证实一下。当年仅仅靠着字面上的理解翻译,一边译一边想象,那样的译文是不是翻译得恰到好处?为此我心中难免感到些忐忑。
一路上山,村路两边均是很现代的小型别墅和花园,每家的起居室明亮的前后落地窗在白天窗帘都拉开着,路人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室内优雅的摆设,看到家人在里面活动,甚至能透过前窗看到后花园的景色。估计这里和伊斯特伍德一样,早就成了城里人退休养老的地方。真正的农舍并不多了。但我又确实看到了这类花园里有人赶着牛出来去放牧。
这里因为《虹》和八十年代末在这里拍摄的同名电影而著名,也成了“劳伦斯故乡”,变成了一处旅游观光胜地。而真正的景点只有那座著名的小教堂和教堂旁的“紫衫”农舍。就在我来诺丁汉不久,BBC电视新闻里报道了这座著名的农舍修葺一新,以15万英镑的起价上市出售的消息。在电视新闻里我看到了农舍的内景,小门小户,窗明几净,很是温馨舒适。而来这里旅游除了看这两个景点,就是按照导游图指引的路线,深入田间旷野,体验真正的乡间景色,看一些真正的传统农家生活,以此来感受劳伦斯理想中的“老英格兰”。英国农民仍然是那么朴实,农民的生活殷实而富足,现代的生活方式中依旧保留了传统的温雅。很多城里人,甚至知识分子,厌倦了城市竞争和喧闹,宁肯选择到乡下来当个农民或牧民,养些牛羊,过纯朴闲适的日子。英国人似乎很有这种传统,在乡下你能看到不少这样的农民,气质很好,张口就是纯正的标准英语,一派乡间绅士风度。
第二章 走进心灵的山水上帝的儿子与人的女儿(2)
上山不久,就看到了那座朴实的教堂塔身和塔尖,与教堂一墙之隔的正是《虹》里的那座著名农舍,掩映在高大墨绿的紫衫树和青翠的树篱笆之中。
我终于来到了这里,这条路我整整走了19年,真是走得很辛苦,也很充实。事实上我动笔翻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就是这部《虹》,完全是因为看了利维斯对它的高度评价,开卷伊始,就被它散文诗一样的叙述迷住,情不自禁动笔试译起来。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居然敷衍功课和考试,一门心思译书,一口气译了10万字出来,几乎将前两代人的故事译完了。毕业时行李包里唯一宝贵的东西就是这半部厚厚的译稿。毕业后继续翻译和润色它,在日子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这座房子和花园填充了我弱冠之年多少寂寥的夜晚。
小说里是这样描述这座农舍的:
这座房子建在教堂旁边,屋旁和房前绿草茵茵的花园里长着墨绿的老紫衫树;方方正正的红房子低低的屋顶上铺着石板,窗户开得靠下…… 透过窗口向外望去,可看到绿草如茵的花园,花园一边是一行墨绿的紫衫,另一边是爬满青藤的红墙,墙那边是公路和教堂的院子。这座带有小宝塔尖的古老小教堂真像在回首俯视他们家的窗口哩。
婚后的安娜和威尔体验着初尝鱼水之欢的幸福,感到这座小楼如同洪水里的方舟,在喧嚣中柔美宁静。有人送来了牛奶,有人送来鲜花,都静静地放在小楼门口,而此时他们依旧“懒”在床上温存。劳伦斯对这一对普通人的幸福感做出了如此诗意的描述:
他们贴身躺着,完全忘记了时间的变迁,好像他们是处在缓慢旋转着的空间飞轮和疾速奔涌着的生命的中心,深深地,在它们的内部,有辐射着的光芒,有永恒的生命和沉浸在赞美中的静谧;这里是所有运动的轴心,是所有醒着的万物之沉睡的中心。他们就在这里,静静地躺在各自的怀抱里;在这一刻韶光里,他们是在永恒的中心,时光咆哮着远去了,永远地去了,向着永恒的边缘去了。
这幢浸透了劳伦斯激情的两层带阁楼的农舍景象依然,只是人去楼空,等待着新的主人。谁有此等福分住进来呢?这座小楼价值15万英镑。也许会像劳伦斯儿时的旧居那样,成为一个小小的B&B(包早餐的小旅舍)。我从不同的角度拍下了三张照片,冲洗出来,与上个世纪初的黑白照片比,这里的花草更幽深了,树木更高大了,尤其是那些墨绿的紫衫树。它们还是劳伦斯当年看到的那些大树吗?不得而知。但愿是。
考索村和这座老红砖房成了劳伦斯小说的背景,这房子里的主人和他的女儿则成了小说的主人公。这一切都缘自一桩郎才女貌的美好恋情,却不知,人有千算不抵天之一算,这场罗曼司被人们评为star-cr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