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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守丹低下头。
婚礼非常低调。
很简单的象牙白礼服,款式由侯书苓亲自挑选,小小一层面纱,只遮住双目同鼻子,在注册处宣了誓,签下名字,守丹就成为侯书苓太太。
招莲娜一身大红,很希望朋友与敌人都齐来观赏她的荣耀,但是宾客名单由侯家选定,她壮志未酬。
婚后梁守丹又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住,终于同她母亲分开。
这时,招莲娜找到一个外籍男友,据说在政府做不大不小的政务官,天天接她去吃小馆子,她打算再婚。
“心扉,我仍然每天上学,所不同的是,车子与司机都换过了,放学后在家庭教师指导下做功课,罗伦斯洛每天下午五时正来看我有什么需要,我已失去同龄朋友,非常寂寞,侯书苓每星期接我出去吃一顿饭,同从前一样,闲谈数句,即各自返家,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在侯家哪一间屋子里,也从来不主动找他,我猜,我是全世界要求至低的妻子,而他,是一个没有要求的丈夫,这样的生活很适合我。”
侯书苓要求守丹打扮得最最漂亮,自有专门服侍她的人,每周替她梳头化妆穿衣,以及配戴首饰。
见过梁守丹的人都诧异她不似真人,像一只考究的洋娃娃,美丽精致,坐在烛光边一动不动,只有很细心的人才会发觉她偶然也眨眨眼。
其实不是这样的。
其实他们之间颇有感情的交流。
“老先生身体好吗?”
“还过得去,像所有老人,希望抱孙子。”
守丹笑,怕侯书苓多心,故作注解:“我还在读书呢。”
“你母亲这一阵子还顺心吧?”
“她生活悠闲舒适,听罗伦斯说,她天天换新衣服,置了一辆夸张的敞篷车,叫司机在最繁忙的时间开到银行区去巡游。”
侯书苓笑笑,“一下子她就腻了,别担心。”
“分开住之后,对她恨意渐消。”
“我最赞成任何关系的人都分开住,维持一些尊严。”
守丹不予置评,过一会儿说:“我的数学一塌糊涂,补习老师叫我背诵例题。”
侯书苓轻轻笑,仍然很疲倦的样子。
守丹悄悄问他:“婚后你有没有得到你要的东西?”
“有,”他颔首,“父亲已立了新遗嘱,大部分产业留给我的未生儿,二十一岁之前由我托管。”
守丹说:“他们真是幸福儿童。”
“还没有生下来,又怎么会知道呢。”
守丹侧头想一想,“应该是知道的,应该有灵性。”
侯书苓笑,“小孩子话。”
守丹也笑。
怎么不知道,父亲在这一刻也许就无助地站在一角看着她们母女。
一位同学母亲壮年病逝,他跟守丹说,有一段很长的日子,家里的衣服常常会自动挂好,杂物时时归位,就似主妇生前那样,他们家的幼婴,老是凝视某一角落,像看着一个人,然后快活地笑着摇手,仿佛与人招呼。
守丹渴望再拉一拉父亲的手,上一次父亲需将她抱起说话,现在,她肯定身高已与父亲相仿。
“心扉,将来吧,将来去到天上,我们父女可以手挽手在一起聚旧,我会告诉他,在他去后,发生过些什么事,届时,委屈已不是委屈,因为一切已成过去。”
当下守丹说:“那么好,母亲也已得到她要的一切。”
侯书苓看着美丽的少女轻轻问:“你呢?”
“我?我还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停一停,“呵是,安定的生活,不再有房东来追债。”
守丹笑,她喜欢同侯书苓在一起,在他面前,不用伪装,他什么都知道,他也不会看不起她。
罗伦斯洛更是她的好友,在他面前,梁守丹没有底牌。
侯书苓忽然说:“守丹,你放心,一旦我可以作主,马上与你离婚。”
守丹怔怔地看住侯书苓,她没有听过更滑稽更慷慨的允诺。
“结一两次婚是很平常的事,你年轻富有,必然可以找到真爱。”
守丹要过很久才说:“你怎么知道我愿意离婚?”
侯书苓用手托住头,他一直有这个习惯,像是累得抬不起头来。
终于他说:“守丹,你会乐意同我离婚的。”
守丹温和地说:“我们回家吧。”
他们两人各由各回了家。
车子驶到门口,车夫侍候守丹下车。
一个女声传过来:“你回来了,梁小姐。”
守丹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是前任侯太太张琦琦女士。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司机立刻警惕起来,“梁小姐,时间已经不早了。”
张琦琦为之气结,“老王,不用你多嘴!”又看着守丹说:“梁小姐,你真了不起,下人一个个都帮着你,我做侯太太的时候,他们可是爱理不理的。”
守丹笑笑问:“你是不是想进屋子说话?”那意思是,阁下不必同下人纠缠了。
张琦琦只当梁守丹年纪小,却没想到已是个厉害角色,守丹只不过是有一句说一句,丝毫不耍花招,最见真功夫。
当下守丹引她进屋,马上有女佣过来侍候。
张琦琦四处走了一下,参观过装璜,默默无言。
守丹根本对装修一无所知,不懂欣赏,张琦琦又误会她见惯世面,故此对豪华布置处之泰然。
她坐下来,对守丹说:“我要是你呢,问他多要点现款。”
守丹诧异,每个女人都那样说,可怜的侯书苓,竟是众女眼中的摇钱树。
“这种家私杂物有什么用,到头来一文不值。”
守丹知道她这次来不是同人讨论经济原则。
果然,张琦琦开了口:“侯书苓并不是个坏人。”
咄,这个梁守丹也知道,张琦琦仍然没讲到正题上去。
“不过你已是他第三任妻子。”
守丹一怔,侯书苓一共结过三次婚?
“你没见过第一任侯太太吧,长得很漂亮,真的金头发,闪闪生光,蓝色玻璃眼珠,看上去似洋囡囡,婚姻持续了九个月。”
守丹不出声,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这一段也的确与她无关,她要在后半部才出场。
“那位侯太太至今还保存着夫姓,现在三藩市开家古玩店,很吃得开。”
守丹颔首,表示她在听。
“时时回来买假古董呢,阿洛没同你说过?”张琦琦讪笑。
守丹答:“罗伦斯不爱说人闲话。”
这是真相,但张琦琦听了只觉讽刺,不是味道。
“我是第二任侯太太。”
这点每个人都知道,因她成日宣扬。
“我亦没有放弃夫姓。”
这可算侯书苓最成功之处。
“听说,你还在读中学?”她有点不置信。
守丹点点头,“预科第一年。”
张琦琦充满讶异,“现在竟时兴这种绰头?”
一个声音从她们身边响起,“梁守丹一直是个中学生。”
她们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原来是罗伦斯洛。
张琦琦立刻讽刺他:“唷,真是个忠心的奴才。”
阿洛很有涵养:“张女士,时间不早了,你请回吧。”
“你是谁,竟学人逐客?”
“我代表梁守丹。”
守丹连忙赔笑,“我们改天再谈吧。”她站起来。
女佣立即去开门,如约好串通似的。
张琦琦不得不悻悻而去。
守丹待她一出门便问阿洛:“你怎么来了?”
洛君笑,“司机老王给我通风报讯,我怕她欺侮你,立刻赶来了,女佣一见我,马上开门。”
守丹也笑,“你们待我真好,只是,你来得不是时候呢。”
阿洛一怔,“此话怎说?”
“她刚要把侯书苓的秘密告诉我。”
阿洛不以为然,“侯书苓是你的合法配偶,有什么话你应当亲自问他。”
“他会说吗,你会说吗?”
“他如不说,必有理由,也一定对你无害。”
守丹凝视阿洛,“他很幸运,有你这样的亲信。”
“他一直当我是朋友。”
“那么,你们两个都很幸运。”
“守丹,早点休息。”
“阿洛,我希望你带我去见第一任侯太太。”
“有这种必要吗?”
“好奇呀。”守丹微微笑。
恐怕不止这样,罗伦斯洛看到守丹双眼里去,她开始对侯书苓有了感情,她关心他,想知道他的过去,要掌握他的将来。
“将来有机会再说吧。”
守丹只是笑。
“你母亲要结婚了。”
听到这个,守丹无话可说,她不想说好,也不该说不好。
“这些年来,她也很寂寞。”罗伦斯尽量为人着想,“他们将在香港会所举行婚礼,希望你参加酒会。”
“那天我没有空。”
“你还不知道是哪一天。”
“哪一天我也没有空。”
“守丹——”
“这件事已经讨论完毕。”
罗伦斯洛不便再劝,只得告辞。
招莲娜的婚礼如期进行,要待过了那一天,守丹才想起来,唷,母亲已经结婚。
她很庆幸自己不是七八岁的孩子,身不由己,非在场不可,长大就是这样好,她可以完全不必理会母亲嫁的是什么样的人。
罗伦斯洛带照片给守丹看。
“噫,侯书苓去过。”
罗伦斯笑,“或许你忘了,他们有姻亲关系。”
守丹瞪他一眼,隔一会儿又说:“那男人似很醉的样子。”
“殖民地洋人永远改不了在下午五点半喝上几杯的习惯。”
“谁会怪他呢,娶那样的女人。”
“守丹,我比谁都希望你母女和解。”
“那怎么可以,有一日我不恨她,她不恨我,母亲会空虚至死。”
罗伦斯洛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