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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于新生仍然有他可爱的地方。
在于伯母眼中,梁守丹可一无是处,经过旁敲侧击,她自儿子口中知道梁父早已去世,梁母不务正业,可是最近环境忽然阔绰起来,其中必有蹊跷。
于太太不能容忍这样的人家。
她没有正式反对儿子同梁守丹来往,这样,只怕会把少年逼向孤立的道路,但是,于太太也聪明地让儿子知道,她不喜欢梁守丹。
“心扉,真相比于伯母所想象更坏一千倍,她不喜欢我,自有她的道理,那淡淡的,爱理不理,她那半透明的神情,使我回忆起舅母的脸色,她们的眼睛永远不会正视我,嘴角似笑非笑,充满鄙夷,真厉害,再厚的脸皮也挡不住那锋利的轻蔑,我想,我终于会知难而退,就像我从此以后,都没再上过舅舅舅妈的门一样,有时,我颇为想念他们的婴儿,他应该入学了吧,唉,有那么精明能干的父母亲,真是幸运。”
“守丹,你与于新生的友谊,与他母亲无关,请勿混为一谈,哪里都有势利的人,过去的经验无谓长记,目前你的处境千钧一发,需要极端小心处理,切勿疏忽,你的朋友,心扉。”
罗伦斯洛继续做他的中间人。
他通知守丹,侯书苓约她见面。
“仍然到他那里去吗?”
“是,他喜欢你那件黑色的衣服。”
“那是母亲的旧衣。”
“他不介意。”
“但那件裙子并不适合我。”
“那么,你另选一件黑衣吧。”
“有没有叫我母亲同去?”
“没有,”罗伦斯洛停一停,“你似乎不必担心她没去处,我私人的经验告诉我,手头阔绰,不怕没有亲友。”
守丹笑了。
“你不必害怕,侯书苓不是坏人,你应付得了。”
守丹反问:“为什么要用到应付这种字眼?”
“因为做人像打仗,不是你垮下来,就是他倒在地上。”
守丹沉默一会儿问:“没有旁的办法?”
“小朋友,圣人哲人研究了几千年,均不得要领。”
就像她妈与她,从来未试过和平共处,不不不,在守丹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是爱她的,守丹记得她一哭,就有人抢着把她抱在手中,她自称妈妈,叫守丹宝宝。
那时,守丹的生活是丰盛的,为着要她多吃一口奶或是半碗麦粉,妈妈几乎哀求她。每年冬季都添置新大衣,亲友会啧啧称奇:“哪里找来那样可爱的小靴子。”
守丹泪盈于睫。
罗伦期洛误会了,“不怕不怕,我会陪你去。”
守丹说:“不,我真的不怕。”
罗伦斯洛羞愧地别转面孔,“也许我真到了辞职的时候了。”
守丹诧异,“为什么,你做得那样好。”
罗伦斯洛变色,这是他所听过最讽刺的一句话,叫他无地自容。
守丹说下去:“无论怎么样,只要不向亲友赊借,我已经心足。”又问,“你可有看过他们的脸色。”
罗伦斯恻然。
守丹又笑!她有两个朋友,没想到罗伦斯洛是其中之一,他所提供的反面教材足够守丹一辈子应用,还有一位,当然是心扉了。
心扉同罗伦斯洛完全不同,她是良知型朋友,不住励志。
赴约那夜,守丹自顶至足重洗一次,濡湿长发散发着芬芳,她穿上整套新衣新袜,感觉之好,像是脱抬换骨,把旧的梁守丹,连带历年来受的肮脏气,全部丢在脑后。
真悲哀,她不但不觉得害怕,且有点感谢侯书苓这个人,她心甘情愿去赴约。
没想到侯书苓约她在公众场所,她轻轻走进餐厅,罗伦斯洛跟在她身后。
已经有人转过头来惊艳!这长腿美少女是什么人?
着着她轻轻走到侯书苓面前,才恍然大悟,露出会心微笑。
侯书苓比她早到,他仍然没开口说话,只是礼貌地招呼守丹坐,脸上那股倦容依旧不褪。
守丹好奇,是什么令得他那么累?
照说,一个公子哥儿,锦衣玉食,自由自在,应该轻轻松松快活才是,但是侯书苓却似永远心事重重。
他虽然没有讲话,守丹却不觉他无礼,这次他们坐得比较近,守丹可以看得出他眼神中的关注。
侯书苓仍然没有吃东西,满满的碟子递上来又撤下去。
守丹吃了一半,罗伦斯忽然对她说:“守丹,你且去化妆间补点粉。”
守丹一怔,立刻明白了,知道他俩有话要说,立刻站起来避开。
她没有去化妆间,走到酒吧一张小桌子上坐下。
真凑巧,隔着屏风,她听见有人在谈论侯书苓,还有,她。
那是两个男人,千万别低估男性爱说是非的能力。
甲:“真佩服侯家,出尽百宝,老的不行,来嫩的,务求让唯一的承继人改邪归正。”语气充满揶揄。
乙:“上次那位艳妇,我欣赏得不得了,可惜侯书苓无动于衷。”
甲:“没想到又弄了个小女孩来。”
乙:“人家胎发还未落掉,真是,有时也要积点阴德。”接着作悲天悯人状叹息起来。
守丹诧异,没想到世上有比罗伦斯洛更滑稽的男人。
她没听他们把话说完,轻轻站起来,到底年纪轻,忍不住恶作剧,把一张粉脸探过屏风那一头,吓得那两个中年男人一大跳,僵住,作不得声。
守丹满意了,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去。
侯书苓像是已与罗伦斯洛说完了话。
他们预备离去。
奇是奇在分别坐两部车子,仍然由罗伦斯洛陪着守丹。
招莲娜独自坐在客厅中等守丹回来。
守丹自己用锁匙开了门,听见黑暗中传来沙哑的声音:“别开灯。”
守丹不理她,一径返卧室。
“且慢。”招莲娜叫住女儿。
守丹“霍”地转过头来,“你跟我听住,请你记得牢牢,现在由我发号施令,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招莲娜本来想在黑暗中与女儿好好地谈,问一问适才见侯书苓的来龙去脉,谁知守丹根本不想跟她说话。
她站起来,歇斯底里地问守丹:“你为何这样对我?”
守丹对这个指责大惑不解,“我们不是一向这样待对方?”
招莲娜愣住。
守丹已经趁这个机会进房去把门关上,疲倦地靠在门上。
不不不,极小极小极小的时候,母亲是爱她的,寸步不离把她带在身边,小小守丹时常感觉得到母亲柔软的嘴唇接触到肌肤的美好感觉,丹丹,丹丹,是母亲呼唤的声音,她与父亲每朝第一件事情便是来看她。
但那已是上一世的事,一个人若记得前世的事,一定是妖怪。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所有笑脸一去不返,母亲先是哭,眼泪干涸之后,便再也不接近守丹。
梁守丹曾经拥有过父亲与母亲。
现在两者都没有了。
“心扉,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都曾立志,要做一个怎么样怎么样的人,我们都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发奋、努力、好好做人,愿望就可以达到,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发觉,原来,等待着整治我们的,是命运模子,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便套将上来挤压,终于,我们忍着疼痛在夹缝中畸怪地存活下来,这时,同我们原来的样子,已有着很大的出入,真是唏嘘,心扉,我们身不由已。”
“守丹,我十分词穷,不知如何安慰你才好,偏偏自你的窗户看出去,那一角天空,天天灰色,假使我说,有另外一扇窗户,那外头的天空,碧蓝澄明,你会不会相信?”
“心扉,请问那扇好窗子在哪里?”
“守丹,那样的窗子,是要你很勇敢很耐心地去寻找的。”
守丹读完信,叹一口气。
她问:“于新生,你是我的窗户吗?”
于新生听得一头雾水,只是笑。
“你这个傻小子,你根本不晓得窗户在哪里。”
于新生看着女友,“女孩子们到了青春期都打哑谜吗?”
一次于新生送她回家,叫罗伦斯洛看见,问:“那是谁?”
“同学。”
招莲娜马上坐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沙发上,一脸幸灾乐祸,专等有人吵架。
“侯先生不会喜欢。”
守丹淡淡说:“那侯先生不该忘记在合同上提这一笔。”
罗伦斯洛吃了一记闷棍。
招莲娜笑得如一只夜枭,“侯先生不喜欢,还是罗伦斯洛不喜欢?”
守丹马上说:“罗伦斯,你没有必要隔天来这里巡视。”
罗伦斯洛迁怒招莲娜,“你是该搬出去了。”
“不,”守丹笑笑,“她可以住在这里,一辈子也不用搬,是不是,母亲?”
招莲娜瞪着守丹。
罗伦斯洛怪笑起来,“莲娜,不由你不服输,守丹比你年轻,比你强壮,她还有大把岁月,可以慢慢收拾你。”
“心扉,那个温柔地一下一下拍我背脊,直至我入睡的人,是谁呢?我还记得,有人总是亲手喂我,在我耳边说:‘丹丹慢慢吃,吃多一点,快高长大,勤力读书,孝顺父母。’那,又是谁呢?”
“守丹,你比我清楚,那是你母亲。”
“心扉,我也知道那是妈妈,她在多年前已经故世,我成为一个孤儿。”
“罗伦斯,别同我作对,我们出去兜风。”
罗伦斯洛把车子驶到山上。
“告诉我,罗伦斯,侯书苓是否有病?”
罗伦斯一怔,“什么病,你看他像个病人吗?”他否认。
“有许多病是看不出来的,”守丹说,“譬如说,我有病,我妈妈也有病,”她笑嘻嘻地看着洛君,“你也有病。”
罗伦斯洛悻悻然,“守丹,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守丹再问:“侯书苓有没有我们这样的病?”
罗伦斯洛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