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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万岁爷口谕,那臣也只好照办。不过你需答应我,这文章只能你一人过目,决计不能给旁人看,更不能让人知道是我写的。”
好像被他看穿了心思,沈徽蹙了蹙眉,“怎么就不能?我正想让人都知道你有这本事。”
心里暖了一暖,容与知道自己早就放下那些执念,旷达从容的劲头生出来,便意态疏懒的说,“旁人爱说什么由他们去,一个内臣,有没有才学也根本不重要,左不过被看作是奇技淫巧,倒是别给你再招惹麻烦就好。”
沈徽沉吟不语,看他的眼神颇有几分遗憾,更多的倒是激赏,也就没再坚持,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到了殿试唱名那日,沈徽登临奉天殿,照例举行传胪仪式。先由司礼监内臣口传姓名及所中名次,跟着再有鸿胪循序出声,将人传唱至殿外,御墀前复有鸿胪再度传唱,墀下被唱名者闻声出列,由鸿胪官引着,至御前拜谢天子。依大胤朝规矩,进士唱名只唱一甲和二甲,其余名次者便无此待遇了。
及至唱到二甲第三名,容与望着郑重叩首起身的人,眼前蓦地闪过一张甚是熟悉的脸,正是许久未见的故人,杨楠。只是其人已入了他籍,现更名作岑槿。想是为罪臣之后太过点眼的缘故,虽然沈徽不曾遗罪于他,然而事情过去尚不足十年,怕是皇帝不曾忘记,有心人也一样不曾忘记。
如是想着,容与定睛看去,他一贯好记性,对人的长相足够敏感,愈发确定此人就是多年未见的杨楠,这时再看,他俨然已长成了一个精干的青年。
容与记得最后一次见杨楠时,他尚未满十五,那时他对自己充满愤恨,不由分说将他当做戕害父亲的无耻小人。不知时隔多年,添了些阅历,他能否淡忘一些那偏执的恨意。
杨楠叩拜之后,应对了几句沈徽的问话,随后眼风似无意般,淡淡掠过御座一旁侍立的容与,便即躬身退后,依旧低眉敛目的站在人群里。
等唱名悉数完毕,沈徽忽然拿出一份试卷,对礼部尚书、国子监讲学等国朝鸿儒说道,“朕这里还有一份考卷,劳烦各位再阅上一阅。”
众人听着都一愣,容与上前接过,不消细看,也知道那卷子上的文章分明就是他日前所做,只不过沈徽又着人另誊抄了一份,隐去了他的字迹。
背对着群臣和新科进士们,容与冲沈徽皱了皱眉,沈徽却笑得极得意,一个劲儿的拿眼神催促,教他快些把试卷拿给那些人去看。
容与面不改色将卷子交给礼部尚书,回至他身旁,借着撤换茶盏,在沈徽耳畔低声道,“皇上不守承诺,非君子行径。臣以后再也不会答允此类事情。”
“朕是天子,本就不稀罕做那劳什子君子!”沈徽笑着回嗔,“你急什么,我铁定不会说是你写的,且安心看戏就是。”
话虽如此,其实容与心下也禁不住好奇,殿中这几位所谓大儒,究竟会如何评价他的文章。
阶壁下众人传看了一圈,打头的还是礼部尚书姚瓒,只见他起身,缓缓颔首,“此文章论古有识,思力沉挚,笔情清矫而又言之凿凿。起首一句,“天下之患莫甚于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便是开宗明义,其后议论驰骋,茹古涵今,不失才情。”
“臣以为这句:“武侯匡扶者多俊才,荆公排击者多君子,然此固不特荆公之不幸,亦宋室之不幸。”正是飞词骋辩,思议不庸。”詹事府詹事兼通议大夫商衍补充道,他抚须沉吟片刻,忍不住代殿中人问出疑惑,“不知这文章,皇上从何处得来,又是何人所做?”
沈徽听众人夸得天花乱坠,斜看了一眼容与,方淡笑道,“卿等不必觉得疑惑,这文章不是会试举子所做,是朕看着礼部今次议题颇为切中时局,心中一痒,便信手写来的,众卿阅过,一笑罢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又是一惊。半晌首辅高辉率先回神,面含笑意起身赞道,“万岁才思纵横离合,跌宕昭彰,臣等望尘莫及。国朝有万岁这般英明圣主,真乃天下黎庶之幸事。”
都说到这个份上,众人少不得附和着大加称颂,容与转头,看向那玩弄臣工还面有得色的骄矜帝王,他也正衔了一抹堪称目空一切的笑。只是隔着不算太远,容与望得清,那对幽深的眸子里还是映照出自己的面容,心跟着无序的乱动,脸上到底还得绷住,便只冲他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
蓦地里,觉得人群中有一道冰冷阴郁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颊,容与抬眼,正看见杨楠微微仰首,似笑非笑的注视自己,那神情,好像是在说,他已然猜中文章背后所隐藏的故事。
看来时间的力量,在满怀我执的少年身上,只不过如惊鸿掠水。杨楠没有放下他的怨恨,而沈徽呢,极有可能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清二楚。这般出身注定得不到重用,就算不明底细的人想提携,容与也觉得如此性情,实在难堪大用。
“如何?被夸赞的滋味儿,快哉妙哉?”待前头事了回至寝殿,沈徽半是正经,半是调侃的问。
容与故意不去看他,也故意不让他发觉自己微扬的嘴角,云淡风轻的应道,“鸿儒们火眼精金,也个个都是人精儿,早就猜度着文章是万岁爷写的,故意说些溢美之词,当不得真。”
沈徽窒了窒,气急笑叹,“偏你非要这么说!哪里就知道是我写的,明明是真心赞颂。怎么你被人夸了,就一点不觉得高兴?”
容与忍住想笑他的冲动,“人贵有自知之明,在这种场合展示我的文章,于礼不合。且不说你出尔反尔,君主失之诚心,就算下次真下旨让我写,我也不会再写一个字了。”
沈徽拧着眉毛,十分惆怅,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讨好眼前人?从前摸不清,现在拿不准,何况这么多年下来,更多了一副宠辱不惊,可教人如何是好,半晌长叹一声,他幽幽说,“你真不明白?我就是想要你亲耳听一听,那些人对你的肯定。你从前被他们诘问,受他们刁难,只是少有被念及好处。我是替你不值,想着借这个让你高兴高兴。”
这份心思,容与岂会不知,否则此时此刻,喉咙里又怎么会涌上丝丝甜意。沈徽没用那些赤/裸/裸的权利给他装点撑腰,只用学问两个字,就轻描淡写收拢了素日最清贵、最自视甚高者的赞美,安排得不露痕迹,体贴得恰到好处。
如此厚礼,和耳鬓厮磨的爱意又不同,沈徽用自己的方式在告诉他,他对他是怀着欣赏和尊重。
心绪起伏了下,脸上带出两分柔肠百转的妖娆,被敏锐的帝王尽收眼底,暗涌的情愫在四肢百骸蓬蓬勃勃地燃烧,沈徽伸臂一把捞过他人,重重亲在他湿润柔软的双唇上。
第10章 。2。2。7在其位()
一番缠绵,颠倒了两个人。沈徽自上回激烈太过,险些弄伤了容与,此后每一回都格外留神仔细,动作温柔细致到了极处,简直有些不知该怎么释放,他心底暗藏的无限怜惜。
一晌贪欢,事过之后,沈徽神情餍足沉沉睡了去。容与倒是清醒,看了一会子身旁五官俊美,线条冷硬的容颜,心下也是一片安稳。
横竖睡不着,还是起身穿戴好,走出内殿,瞧见御案上略有些凌乱,便自然而然地上前整理一番。
原本无心翻看,却有一本夹缠在里头的折子倏忽掉出来,过眼处的字句让他心跳漏了一拍——其实也不过是臣僚们,劝皇帝广纳后宫的那些话。
自中宫被废,这议题出现已不是一日两日,只是都被沈徽压下来。至于理由,则是他一贯善于做戏的演绎,什么朕与皇后识于幼时,伉俪情深,奈何为秦氏所累,中宫本无过,却是为朕所伤,其诞育之太子,朕当珍之重之,悉心教导,以期克承大统。犹是不忍再立后,虚位悬之以示怀念云云。
连带上元、新年两节,也不知篡改了哪个酸儒的旧作,攒了几首哀伤绮丽的小诗,这一番作态下来,不知道的真要以为皇帝伤情伤绪,再感慨一句帝后情深缘浅。
虽怀据虚情,却也能阻住悠悠众口,于是臣工抛闪立后议题,退而求其次提出请万岁广纳后宫。这回沈徽又有的说,诸如先帝有二子,朕亦有二子,子嗣绵延,不在多寡,当为储副贤良,兄友弟恭,如此方为伦常。
云里雾里全是大道理,只是迟迟不表态,拖过好一阵子才下旨,将后宫目下硕果仅存的端嫔晋为端贵妃,代掌凤印,代为抚育照管二皇子瑞王殿下。
可怜那位被他冷落已久的人,终于得了一份惠而不实的恩赏,此后倒也算是独霸天授朝一方后宫。
这般想着,容与微微一哂,侧耳听见里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沈徽走路向来无甚声响,要不是身上特有的龙涎香味道,原也不易被察觉。
不知是因方才欢好遗下的慵懒,还是因紧张的缘故,沈徽嗓音发哑,低低问,“你都看见了,那是他们胡说的,镇日聒噪这些,当不得真,你放心……”
话才说了一半,嘴已被容与按住,那手指修长白皙,指尖犹带着温存过后的热度,“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拥有的时候全情投入,无谓患得患失,一旦失去,也能坦然面对,不至痛不欲生。人生在世没有那么多肆意自在,即便皇帝也一样。无论何种结果,都是他自己选的,便绝没有后悔一说。
所以容与隐去了后头的话没提,把它藏在肚子里,不必给沉浸在爱里的人,再添些无药可医的心病。
“我信得及你,倒是瑞王殿下,你真该上心些,前阵子换季病了一场,幸亏他底子好才缓过来。他和太子又不一样,年纪又小,不该缺失太多父爱。近来我冷眼瞧着,倒觉得他似乎更像你一些。”
沈徽听他说起这个,知道他是真不介怀那折子上的内容,当即放心下,也轻松闲聊起来,“说起二哥儿还有笑话,前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