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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济说的岑槿,自然就是改名换姓的杨楠,时隔多年,容与都快忘记他原是在贵州府任提刑佥事。不过听上去倒有点意思,要说天文的基础当是离不开数学,想不到杨楠居然还是个理工科的好苗子。
容与佯装回忆,片刻后问,“其人政绩如何?”
孙济颇有深意的笑笑,“那可就两说了,长官对他的评价也就是无功无过,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有升迁,可说到当地百姓,对他风评却是极好!”
容与点点头,没有立时表态。对于杨楠,他多少还存有戒心,想着回来寻个由头叫他上京,再让卫延等人暗中查访,若其人果真心性有所转变,届时再提拔不迟。
众人于是又说笑一阵子,到傍晚时分才各自散了。
容与赶着回宫,先往西暖阁去了,沈徽等他半日,此刻见他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再往身上看去,才发觉他今日难得的穿了身朱红织金锦袍,被那绮靡的艳色一衬,愈发显出双目潋滟,含情脉脉,有十分不同寻常的风流魅惑。
心下一动,沈徽亲自上前为他解开披风,将人按在椅子上,倒了茶为他解酒。稍一近身,便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似乎和常用的熏香都不同。说来也怪,容与本不大爱侍弄香料,偏偏身上总带着股子清新雅致的味道,加上这会儿口中还有醇酒芬芳,犹是更添诱人气息。
“看你这么开怀,可是今儿去孙济府上有好事?”沈徽一面为他除去玉带,一面笑道,“果然一见王玥就少不得要熏熏然。”
容与一笑,随即说起今日话题。沈徽听罢,沉吟了一刻,“你知道那岑槿是谁,这人当日曾羞辱过你,后来又想借机要挟你,两下里仇还没报,怎么倒推举起他来了。”
“不是推举,只是觉得眼下此人正是合用。倘若经历过些磨折,他心智能成熟些,不妨给他个机会,若真不合用也就算了。所以要紧的还在于人品,不过他既肯善待当地百姓,足见心里还是存着良善正义。”顿了顿,容与抿嘴笑起来,“此事不急,我也是借着这事说一个道理,好比高手多出在民间,适当时候也请万岁爷不拘一格降人才。”
沈徽望着他展颐的模样,心里按耐不住,早把什么杨楠牛楠的都抛在了脑后,只专注调戏起眼前人,“就像你似的,连伤口都能处置,比随军医官不知强多少……我可一直没忘呢,怎么好像事事都难不倒你。”声音越来越低,话音落,人已欺身至容与身前。
两人犹自缠绵,耳听得屏风外有内侍进来,“万岁爷,御膳房来回话,已按您早起吩咐做好了那甜汤,这会子着人呈了上来,请万岁爷示下,是否即刻要用。”
听那声音只觉得陌生,好似还带着点口音,容与心下奇怪,能在御前服侍的个个都会说一口纯正官话,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带着生涩腔调的。
沈徽被打断了兴头,略略蹙眉说,“送进来罢。”吩咐完,一抬手轻轻捏住容与下颌,怡然笑道,“你猜是什么?我特地吩咐专为你做的,就为你前儿说过炮制这甜品的方法,我便用心记下了,等下你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容与正自疑惑,回想半天才记起,那日沈徽非逼他晨起喝热牛乳,上辈子就不爱喝牛奶的人,一心嫌那东西热乎乎味道太腻,灵光一闪间突然想起前世吃过的双皮奶,随口念叨了两句。不想沈徽竟然上了心,可转念再想,原本就是沈徽自己嗜甜如命,听见甜食自然被勾起了馋虫,此刻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借花献佛罢了。
抿嘴笑笑,容与并不说破,却存心逗弄,“可我要是吃着好,到时候就不一定有你的了。”
见他说话间眼波流转,透着灵动狡慧,沈徽又是惊喜又是惊艳,暗暗心道,往后晚上还该给他来上两杯酒,如此才能得见这般绰约风姿。
可叹还没欣赏够,内侍已捧了食盒进来。容与抬头间,视线却被那捧食盒的内侍吸引。看穿着是个六品小奉御,年纪大约十四五岁,身量细长高挑,再看那张脸,不由眼前一亮,却是生了一副极标致的样貌。
沈徽像是没在意,顺手先递过汤匙给容与。容与尝了一口点头说好,果然和记忆力的味道一样,“再放些姜又别有风味。”
沈徽嗯了一声,点头道,“好,姜性温补,更适合你。”不由分说所夺过勺子,“让他们再做放姜丝的来,这碗……”
他回头看一眼侍立在旁的小内侍,“先赏了你吧。差事办得不赖,回头好好伺候你们掌印,朕还有赏赐。”
因着皇帝兴致甚好,语气便格外温和。小内侍垂手先应了个是,又伏地叩首谢了恩,方收拾干净汤匙银碗,捧着食盒退了出去。
待人走了,容与笑问,“御前进了新人,怎么我都不知道?”
沈徽不在意道,“才选上来的,传喜亲自教导过规矩,不过是些小事儿,我就没教他们再去烦你。”
传喜亲自选的,如何不好生调理说话?容与道,“才刚那个,听口音像是有些怪,想是官话还没说利索。”
沈徽一笑,“这是乡音难改了,他叫金贺,是李朝那边送来的,那一批里头有不少美童,数他生得最出色。”
说着,他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容与看得蹙眉,“原来是朝鲜送来的,怪不得呢。”
“你可别多心,那一批里我就抬举了这一个,”沈徽轻描淡写的说,“成不成就,且看他日后造化罢。”
这话说得奇怪,他有什么好多心的。倒是传喜早前虽投靠太子,然则素性又擅长见风使舵,眼见着沈宇靠不大牢,又急急忙忙跑到御前来献殷勤。这回忽然放了一个如此美貌的少年在皇帝身边,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其实也不难猜到。
容与想着,不觉一哂,“你是故意抬举他,其实是为了替我把祸水东引?”
被轻轻巧巧说中心事,沈徽摇头感慨,却又满意的直笑,“果然还是你最知道我。横竖由他们折腾去,咱们只冷眼瞧着就好,你我之间是坚不可摧。至于旁人,不过是给你挡箭罢了。才刚那金贺出身李朝两班世家,虽获了罪,却也自小读书,学问书法都还过得去,回头你再安排去内书堂学些时日,等出了师,就让他过来伺候文房笔墨,跟在我身边自然大有裨益。”
容与看他一眼,其实心里不认可他拿旁人做筏子,只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说辞,以手支颐,懒懒挑眉道,“不是帮我把以后的路都铺好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人言可畏么,我根本就不在乎。说句轻狂的话,我要是怕,就不会选择这条路,也不会坚持走到今天。既说好了同心,你大可不必再为这些费思量,难道我还能被几句闲话吓跑了不成?”
懒洋洋的语调,意思却很铿锵,只是那套君子作风是万万改不掉了,然而那份坦荡也着实让人佩服。沈徽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扑火的飞蛾,大抵因为对方骨子里充斥着纯粹温良的美好品格,而那些,都是自己从来不曾拥有的,所以才会愈发被吸引,愈发沉溺不能自拔。
这里头有爱,也有欣赏,更有隐隐约约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钦敬。
心下软绵绵的,沈徽凑过去,在他唇上长长一吻,低声呢喃道,“我知道,我就是爱你骨子里堂正的气度。”
第129章 玉宇澄清()
杨花落在宫墙里,太液池上泛着几点碧苔,梧桐叶底偶尔会传来黄鹂鸣翠,是年暮春,春/色清艳妩媚,依然撩人。
这日晚膳罢,容与陪沈徽在南书房翻看宣和画谱,耳听得窗外传来今岁第一声春雷轰鸣,不过转瞬间,外头已是风烟漫卷,廊下一片雨声涟涟。
容与起身,欲为沈徽去取衣架上的云水披风,谁知甫一站直,突然觉得双膝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来势汹涌猝不及防,一下子让他直直跌落回椅子中。
沈徽立即放下书,关切的问,“怎么?是腿疼的厉害么?”
感受着持续从骨缝里发散出来,那种密密匝匝又沉实的痛,容与勉强舒展眉头,对他扯出一记笑,“没有,只是一下而已。”可说话间手上还是加力,用劲儿撑住扶手,尽量让起身的动作变得从容,也尽量走得从容,仍是拿了披风回身为他披好。
沈徽抓住他的手,满眼都是怜惜,“可恨太医院的禄蠹没手段,就会说这是一辈子的症候。春夏又多雨……往后赶上阴天下雨,你便带个暖炉嘘着些寒气也好。”
容与拍拍他的手,云淡风轻的笑道,“没那么娇贵,忍忍就过去了。反正京里气候干燥,少有下雨的时候。”
沈徽低眉,不满的摇头,“偏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就哄我罢,还是早些去西苑的好,咱们搬到承明殿住着,那儿离水又远。今年夏天也不必置那么多冰了,回头受了寒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扬声叫外头内侍,吩咐去取两只手炉来。内侍讶然,不敢说什么,却觑着容与面色,只是分外不解都这个时节了,皇帝为何还要暖炉,且到哪里再去寻炭火。
好在乾西五所里还放着些去岁未曾用完的炭,内侍急急忙忙装好,一路小跑着送到皇帝手边,却见皇帝将那暖炉垫好帕子,搁在了提督太监的膝头。
挥手打发人下去,两人一时无话。听着外头雨声渐渐小了,容与便提议他早些回寝殿休息。沈徽还有些不情愿,大约想到他的腿不舒服,又忙不迭点头答应。
容与一手提了琉璃宫灯,在他身侧为他撑伞。踏出殿门,能看见细如牛毛的雨丝在灯光下随风飞舞。
沈徽拉他在廊下站住,叫人预备步辇,不多时内侍抬着辇匆匆赶至,众人正要伺候皇帝登辇,沈徽却转头,熟稔地牵起容与的手,堂而皇之道,“再陪朕把方才的话说完。”
如此自然的态度,众人即便内心腹诽两句,也没人敢把惊诧表现在脸上。关于提督太监有多得圣宠,御前常服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