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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隐晦的说着需要打点官员这类事,容与遂笑问,“如今好些了罢,两淮转运使阎继,可是出名的不会向别人伸手的人。”
江春很不以为然,“阎大人钉是钉铆是铆,自然有好处,可是有些时候,太过认真了,别人不舒服,自己也难做。大人这般睿智,应该晓得江某的意思。”
这个道理不难懂,贪官虽贪,但好在有所图,大家都为钱,尚能绑在一起求发财。若是太清廉了,让别人没空子钻,妨碍人家赚钱,不免更加惹人生厌。
江春端起茶盏,复又放下,有些踌躇道,“大人刚才说,不会加赋,恕江某唐突,这话可真么?大人果真能知晓圣意”
容与含笑不答,只示意他饮茶。他无奈蹙眉,再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睛忽然一亮,有些好奇的盯着茶叶看了一会儿,又尝了一口才迟疑的问,”大人这茶,可是建州龙团?”
容与颌首,江春愈发不解,“这茶一向名声在外,听说还是供奉内廷的,江某偶然从朋友处得过一些,可回家一冲泡,却觉得味道发涩口感十分寻常,自那以后便将它束之高阁了。如今在大人这里喝到,不想竟是甘甜清爽,难道以往江某喝到的都是西贝货不成?”
扬唇一笑,容与向他解释原因,“所谓好茶还需配好水。建州龙团确是内廷贡茶,我随身也只带了这么一饼,并一瓮的玉泉水。答案么,就在这玉泉水上。”
“玉泉水?”江春目光如炬,“这玉泉水,不是号称天下第一泉么?一向仅供皇室专用的?”
容与神情怡然,毫不在意的边品茶边说,“是啊,这是我临行前,皇上特意嘱咐我带的,说怕我喝惯了这水,在外头喝其他的倒不习惯,我嫌麻烦也就带了这一瓮而已。”
趁江春满眼惊讶之际,容与微笑问他,“江先生刚才是不是问,我能否知道万岁爷的心意?”
江春登时一愣,咽了咽吐沫道,“林大人年少有为深得皇上信赖,倒是江某多此一问了。”随后自嘲一笑,“恕江某再饶舌一句,大人上次在扬州,我曾多次想要拜访大人,听闻大人喜好书画,我也曾觅得一些不菲的古画,想要请大人一道赏鉴,为何大人不肯赐见,不给我这个机会呢?”
容与满目云淡风轻,却不失诚恳的笑道,“不是我不肯见江先生,而是见了您一个,总不好不见其他人。每个人都带着些他们认为我应该喜欢的东西,我也是应接不暇。不瞒先生说,那些东西,我未必不喜欢,只是,我实在不缺。”
江春怔了怔,再度盯着他,愈发觉得此人眉目清秀,自有一股秀逸雅致。此刻室内光影流转,映照在他脸上,更衬得肌肤如玉,通身的气度浑不似卑微内侍,反倒更像是出身诗礼人家的清贵公子。
这样一个人,也难怪,会如此得蒙圣眷。
便在双方各自沉吟的当口,厅外快步走进一个中年长随,那人行至江春身后,火急火燎行礼道,“老爷,不好了,太太传信来说少爷又把西席先生赶跑了,让您在徽州府这边再觅一个师傅。”
“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这会儿来回。”江春回首呵斥,“越发没规矩了,还不快出去。”
那人听他喝骂,一耸肩连忙退了出去。江春对着容与摇头,讪讪道,“让大人见笑了,家中仆人没有规矩,我们商户人家,毕竟是不能和为官做宰的比啊。”
这话让容与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心念一动,顺着他的话说道,“徽州文风昌盛,士人辈出,为令公子在此地寻一个先生当不是难事。江先生注重子弟教育,这便和仕宦大家诗礼之风类似了。”
“不同,大不同。”江春一径摆首,长叹道,“徽州山穷水浅,土地贫瘠。历来子弟想要出外发展唯有读书入仕,仕途不通便只能入贾,似我这般。可即便家资万顷又如何,士农工商,商贾只能排在最末,终究还是输人一等。所以江某才着意培养族中子弟读书,怎奈何犬子顽劣,不堪教化。江某想要光耀门楣的抱负,到底还是要落空了。”
容与状似不经意般缓缓说,“令公子毕竟还年轻,未能领会江先生一番苦心。其实朝廷也有不周全之处,像先生这样在大灾之年肯为百姓慷慨解囊的义商,是应当给予相应的封赏。”
话音刚落,江春神情陡然一震,目不转睛凝视他,“大人此话当真?若江某出资赈济灾民,朝廷会嘉许江某一个官职不成?”
容与轻笑了下,“此事合情合理,为何不当真?”
江春瞬时露出喜色,当即表示,“那江某愿再出资五万两,以安抚凤阳府水患之急。”
“先生稍安勿躁。”容与微笑摆手,“此事还须呈报朝廷,待皇上恩准之后,我再知会先生亦不迟。”
江春微微一愣,神色中满是急切,“是,是。那么江某便等大人的好消息。相信以大人之能,定不会令江某空欢喜一场。”
犹是一场交谈,在双方都满意的情形下结束。容与一直保持微笑送走江春,待他离去,返身回至厅中,便听到林升长长一叹,“刚才还谈笑风生,人一走,大人就愁眉苦脸上了。”
容与不禁一晒,“这么明显么?”
林升连连点头,不无忧虑,“大人真打算给他捐官?国朝此前,可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呢。”
容与坐在圈椅上,倦倦道,“国库空虚,太仓银告罄,这些都是真的。军需、河工、赈灾、营田开荒、海防处处都需要钱。一旦边疆再有战事起,或是再有大灾至,朝廷便是捉襟见肘。既然这些大商贾对官爵有所图,我也就趁此机会,为朝廷多纳些钱罢了。”
“大人这话是安慰自己吧,您也知道这事一定得挨骂,不是挨皇上骂,而是挨那些言官们骂。可恨他们天天坐在京里锦衣玉食,专盯着人错处,骂完这个骂那个的。真应该派那些人来赈灾,来看看老百姓要是没钱活不下去是个什么情形。”
林升愤愤不平一阵,复又问他,“那方才江春说他要捐五万两,您干嘛不直接收下?还那么谨慎,说等皇上准了才行。就是皇上日后不准,您收了他赈灾的义款又能如何,他还敢去告您去不成?”
容与被他问的一笑,“事情没办成就收下人家钱财,岂不成了巧取豪夺?”
“那您觉得皇上会准了这事儿么?”林升谨慎觑着他问。
这正是容与忧虑的,直觉告诉他,沈徽定然会理解并同意他的做法,可随之而来的呢,却是那厢,他要独自一人面对满朝文武的质疑。
晚间回到房里,铺陈好一张空白的奏疏,详陈下捐纳一事的想法,和捐纳方式,斟酌良久,容与还是在起首第一句话,着重写下:“乞不为常例。”这五个字。
第74章 扫地出门()
不出意料,沈徽发还折子,准了容与奏请事项,并以一句:“厂臣所言,皆救荒防患急务,悉从之。”阻挡了来自其余人等的诸多质疑。
接下来的事,也就顺遂多了,容与命林升将捐纳的官职,及所需花费一一列出,张榜公告。
其实他所拟官职皆为虚衔,更有一部分仅为封典,即授予捐纳者祖先恩典荣誉,并不予其本人任何真实官职。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引发朝野一片哗然。这年中秋之时,他收到了两淮都转运盐使阎继派人送来的十万两银票,言明这是他与户部商议之后经皇上恩准的,专门用来赈济灾民的两淮盐引税,并让送银票之人转述他的话给容与听——既然不缺钱了,便请厂公大人少卖几个官吧。
赞不理会他的讽刺,只这笔烫手的钱,容与却是不能要。两淮盐税,历来如同漕粮一样,轻易绝不得擅动。
只是不知沈徽为何会同意阎继这么做,也许是拗不过他执着的性子,也许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拜访他的机会,当面锣对面鼓的把想法说清楚。
所以这一次阎继没有拒绝见他。容与在花厅等候,打量厅中一应陈设简朴,并无一件玩器摆设,看来阎继其人,果然如传言中那般不喜外物不饰奢华。
及至见了面,他也省去那些客套寒暄,直截了当的问,“敢问厂公,你定要见我,所为何事?莫非是日前送上的盐税,还不够厂公以解燃眉之急?”
容与将银票呈给他,诚恳道,“阎大人误会了,林某是来奉还盐税。两淮盐,历来是国税重中之重,轻易不能挪作他用。林某已筹措足额赈济银,自会和皇上说明此间情形,请大人还将这笔钱交予户部即可。”
阎继看着他手中的银票,一脸肃然,“厂公所说的筹措,除了卖世袭盐商所得,便只剩下卖官了吧?卖官鬻爵!想不到国朝竟然开此先河,而且还是在我有生之年,可以亲眼见证,阎某人真是三生有幸。”
容与平静摇头,“事从权宜。户部的情况,大人应该清楚,若说这一场水患不足以拿不出赈灾钱粮,可日后呢?林某并不敢卖官鬻爵,所捐纳的皆是虚职,且这些富贾们为朝廷赈灾出了力,原本也该给予一些奖赏。阎大人坐镇两淮,不能只眼盯着富庶的扬州,还要多想想辽东、西北,治淮、治黄等等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
“厂公未雨绸缪,真是替朝廷赚钱的一把好手。”阎继牵了牵嘴角,眼中却疏无半分笑意,“那么我想请问,两京大内一贯号称有十万内宦,如此庞大的人群,却多为人浮于事,虚耗财力物力,为何不裁减了去?如此一来,每年倒能省俭出不少银子。”
这话倒是切中要害,只可惜这项积弊原是古早遗留下来的,绝非一时就能解决,容与坦言,“国朝宦臣的人数是立国之时便定下的,历来也是由皇上亲自裁夺。林某对此也不敢妄议。”
“怎么厂公又谦虚上了?”阎继横眉一笑,“当今朝堂,还有你不敢议之事么?天家不饰节俭,以举国之力蓄养如此多家奴,难道不该进言劝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