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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或者跟他分手,另外找一个人,谈恋爱,看电影,吃饭,逛街,带回家见父母,通电话,说情话,到最后没办法了,就,结婚。”
“不知道。”
“数学课代表,我的余同学,你真的想过那种日子吗?”
“不知道。”
“你真的想过平庸的生活吗?”
她转过身,坐起来,看着我。
“你得知道,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生活的。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所以这是平庸的生活。”我说。
她冷笑。
“也许你误解我了,”我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普通的,平常的,恋爱与生活方式,有什么错误。一天由24小时构成,一小时有60分钟,一分钟有60秒。一天有八万六千四百秒,理论上而言就有八万种以上的思维和行动的组合。那是无穷无尽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有无限多种选择。为什么一定要遵循别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节奏呢?史诗时代的人们为什么可以生活得波澜壮阔,而我们却像蠕虫一样活得越来越线性单一和卑微呢?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出生,被大人抱在怀里,哭泣,一旦被哄就微笑,博得大人们的青睐。你拥有美丽的面容和伶俐的口齿,年纪稍长,就成为家庭的宠儿。你读大人买给你的书籍,玩大人要求你玩的蜡笔和钢琴,按照教师的吩咐吹长笛。上学,专心听课,记笔记,自习课时做作业读书偶尔和邻座同学说话。接到男生递来的纸条去交给老师。遵守家长的吩咐不参加同学的集会。为了考重点初中请家教读书。上了重点初中。上了重点高中。找了一个艺术家男朋友,因为高考的原因放弃了。上大学。继续记笔记。继续上课拿满学分。将来你会找到一个平庸的男朋友。一个能够挣钱能够说话的机器。大学毕业,读研究生,然后工作。在一个你不喜欢的机构里,和同事勾心斗角,吃难吃的营养不良的午饭。跟一个平庸的男人结婚。早上起床吃原包装的面包和牛奶。彼此分手去上班。彼此通电话说些家庭琐事。坐一天班。回家晚饭,陪男人一起看平庸的肥皂剧。睡觉,一天过去。几年之后生下一个顽劣的儿子。你失去了美貌和窈窕,变成一个唠叨平庸的劳碌妇人。补着浓厚的化妆品到处出席晚会。为儿子上重点学校积聚财富。与丈夫吵架。关系冷淡。开始有白头发。儿子上高中时你开始发胖。有皱纹。皮肤变得粗糙。五十岁上,开始脱发,医生嘱咐你不再能吃辣和饮酒,你的丈夫亦然。你谨小慎微的过着余下的日子,看着儿子带着令你不乘意的女朋友回家,眼看着他们对你不敬而无能为力。周末的下午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怀想青春的时光,而你的丈夫会要求你陪他一起看肥皂剧。你想过这样的平庸生活,是吗?”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五十四
“你让我想一下,好吗?”她说,“我头疼。”
我伸出手去抱着她的肩。她没有拒绝。
“我想我爱你。”我说。
“我们其实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她说。
“不可能了。”我说。“太迟了,海伦。”
“海伦?”
“廷达瑞俄斯和丽达的女儿,带有宙斯血统的,天鹅之姿的人间重现,希腊第一美女,海伦。”
“我知道。”
“14岁那年和忒修斯私奔,被她的兄长追回。16岁那年嫁给了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20岁那年,和特洛伊的王子帕里斯私奔。然后就是特洛伊之战。你知道的。”
“我知道。”
“所以,是这样的。不要嫁给墨涅拉俄斯,海伦。我更愿意我们私奔。”
“这样的话,你和多少个女孩说过了?”她问。
“你嫉妒了,海伦?”
“没有。”她说。“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哪里?”
“你太不切实际了。帕里斯。你这样让人没有安全感。”
“她也这么说过。”我说。
“什么?”
“没有安全感。”我说。“我都不明白,什么叫做,安全感?”
她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我的脸。
“傻瓜。”
她背过身去,我伸手抱着她。晨光自窗帘间隙透入,她的脸儿像纸一般苍白而单薄。
“天亮了。”我说。
敲门声恰在这时响起。
敲门声响了五下,停顿,又响了五下。我和她屏息躺在床上,听着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
“把外套给我一下。”她说。
她把外衣披好,坐在床上。我穿好鞋子,揉一下眼睛,走到门前。敲门声又响了一阵。
我隔着门问:“是谁呀?大清早的,什么事啊?”
“修水管的。”门外的人说。
“不是说明天来修吗?”
“明天临时有事。所以就移到今天了。你在就让我进去。”
我把门打开,进来两个穿蓝布工作服外穿灰绿色皮茄克的人。脸色黝黑,穿着旅游鞋。前一个年纪稍长,后一个与我相仿。我靠在门旁,看着他们走进厨房。年长者伸手探一下水池。
“这不通有几天了?”
“没注意,”我说,“三四天吧。”
年长者伸出手,接过少年递来的器具,朝水池通水口捅了几下,朝我:“听一下水管通不通。”
我手足无措地走向水管。少年面无表情的轮番看我和年长者。
“没声音。”我说。
“好。”年长者挥了挥手,俨然19世纪末美国西部淘金者发现金矿的架势。“我们去外面看看下水道。”
年长者和少年提着器具走到了门外,我跟着他们走出楼去,看到他们掀开下水道盖板,用器具不断捅着。
我回头看了一眼洞开的大门和房门。她安静的坐在床上,看着我。门在寒风里晃荡着,一副刚经过洗劫的样子。我打了个寒噤。
“那个,师傅,”我说,“对不起,天太冷,我先进房间去了。”
“去吧去吧。”年长者说,不耐烦似的挥了挥手。
我回进房间,她已穿戴整齐,坐在桌旁持着镜子梳头。从镜中看到我进来,她微微一笑。我看到自己的脸,似乎较以往憔悴一些。
“有牙刷吗?”她问。
“我只有一把牙刷。”我说。
她拿了我的牙刷,取了一只纸杯,走进厨房。我跟出去,恰逢年长者钻进来,从我身旁擦过:
“你这个下水管道有问题……小姐,先别放水,现在水池不通……你们搬到这里多久了?”
“住了一个月。”我说。“元旦搬进来的。”
“管道是一直有问题,一直没处理。现在挺麻烦。”年长者说。少年此时跟了进来,靠在门侧,看她。
“您多费心。”我说。
“要说你们年轻。年轻夫妻搬家,是不太注意。总是等出了事,才想法子补。”
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正与我望去的目光相接。她的脸微微一红,转了过去。让我想到田纳西·威廉姆斯戏剧中的女主角。我咳嗽了一声。
“那,是的。”我说,“结婚时忙着操办这个操办那个,以为租了房子就万事大吉了。这不,我太太也一直埋怨我笨。不过我想凡事总得有个过程。我也是第一次结婚嘛。你说是吗,太太?”
“你这人……”
她没将话说完,转身回房去,把门带上。我靠在门廊里,听着她的脚步声。年长者洞悉一切般的微笑:“年轻太太们是这个脾气……你看过了?通了没有?”后两句话是朝着少年问的。
“通了。”少年说,注目于带上的房门。
“那好。”年长者说,“走了。麻烦您啦。大早上的。”
“那没什么,”我忙说,“要付您多少钱?”
“物业那里会付我的。”年长者推开门,拉了一把少年。于是两个人的身影迈过了门槛,走入晨光中。冬日的清晨,清爽的寒风吹着楼外一排浅灰色的树。
我将门关上,转身进房间。
她坐在茶几上,看着我。
“你就那么爱讨嘴上便宜。”她说。
“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夫妻,总比我们俩没名没份好吧?否则他们该看不起我们了。”我说。
“不跟你玩语言游戏。”她说,“我刷牙。”
她站在水池边,弯下身,牙间如螃蟹吐泡沫一般白花花的一片。我抱着双臂站在一侧,看她。
“那男孩子爱上你了。”我说。
她抬起头来,喝一口水漱口,以询问的眼色看我。
“那个修水管的,男孩子。”我说。
她做出了然于心的表情,低头将水吐掉,继续刷牙。
“你真是个迷人的女孩。”我说。“难道真的,所有见过你的人,都会被迷上?”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五十五
她耸耸肩,又一次吐掉口中的水,说:“有洗脸的毛巾吗?”
我站在门旁,看着她最后梳理一遍头发,提起包来挂在肩上,然后看一眼手表:“我该走了。”她说。
“是。”我说。
她走到门旁,看到我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
“让一让,帕里斯。”她说。
“你还会来吗,海伦?”我问。
“别问这么傻的问题。”她说。“今天我就回无锡了。”
“我后天回去。”我说。
“哦。”她似无兴趣。
我将钥匙塞进口袋,把门关上。
我和她并肩往路上走。
冬季的早晨,早起的摊贩将双手笼在袖子里,戴着犹如小熊一样的皮帽,守着三轮车上的豆浆和油条。穿着皮大衣的人们坐在露天的小店门口喝热粥。阳光如锋利的剃刀片一般薄薄的穿透干枯的树枝阻隔,落在地面上。犹如亮银色箔片。
“海伦。”
“我不叫海伦。别这么叫我。”
“海伦。”
“……”
“海伦,考虑一下,好吗?”
“考虑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