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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可惜。”
谢丕脸上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沈溪笑道:“无甚可惜,做学问而已,在何处又有所区别?学问自在心中。”
谢丕想了想,会意点头,欣然道:“先生说的是,学问自在心中。”
……
……
谢丕没有陪沈溪太久,便回去温习功课,但在沈溪看来,谢丕是怕遇到他老爹回来发现他偷懒。
谢丕弘治十五年未中进士,对他的人生影响不小,来自家族的压力,令他感觉肩膀无比的沉重。
谢迁如今已经快六十岁了,不可能久在朝中担任内阁大学士,就算谢迪如今已经是从五品大员,也无法保证谢氏一门的世家大族地位,必须有后起之秀挑起大梁,而谢丕就是被寄予厚望的那个。
余姚谢氏家族不单只有谢迁这一脉,因是书香门第,家族各系出了不少读书人,但最有成就的还是谢迁父亲谢恩这一系。
谢迁是家中长子长孙,二弟谢选十九岁过世,无后,谢选妻子陆夫人时年二十二岁,立志不改嫁,当时谢迁便将幼年的谢丕过继给陆夫人为子。
谢迁所承担的,是一个大家族家长的使命,不但要维持这一脉,也要维持余姚谢氏整个家族。
谢丕现在有了儿子,在传宗接代的问题上,谢家压力骤降,毕竟谢迁自己的儿子也不少,虽然都是妾侍金氏所生,但毕竟都是谢氏血脉。
谢氏一门对科举无比看重,一个世家大族能否保持兴旺,主要看后代子孙中读书人的数量,以及他们取得的成就。在这个时代,读书人是社会地位最高的一个阶层,尤其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这就好似为何宁化沈家沈溪这一旁支,能突然崛起成为宁化望族的原因,本身还是那么多人,只是因为出了几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沈溪还连中三元,影响力非同小可,别人自然不敢轻视。
谢丕回内院去了,沈溪则留在书房继续看书。
谢迁藏书中的珍品都被挪了地方,沈溪能看到的,大多数是谢迁的手札,就好似工作日记一样。
谢丕将朝事大小事情记录下来,作为日后参考和复查所用。
这些记录,对于谢迁来说或许没什么作用,毕竟事情过去了就很难再拾起,就算偶尔用到也能从通政使司的备案记录中找到,但沈溪看到这些东西,意义就截然不同,他能知道谢迁平日里做了些什么,内阁如何票拟,皇帝和司礼监如何批复,六部和下面各衙门又是如何执行。
虽然很多事情只是记录一鳞半爪,但都被沈溪默默记下来,他是个有准备的人,谢迁记录的哪怕只是一件小事,那也是某个衙门上呈天听的奏本的一部分,几句歌功颂德的话,也能从中琢磨出营养。
沈溪相当于从全局的角度去观察大明的人文政治。
不知觉间,沈溪看了一个多时辰,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他只在早晨起床后吃过云伯儿媳妇为他准备的早饭,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他也做好准备,下午宁可出去吃,也不再回去吃那些“怀旧”的吃食。
本来就很孤单寂寞,伙食还跟不上,越发令他想念妻儿,甚至将老娘和祖母老太太给一起怀念上了。
临近黄昏,谢迁才唉声叹气回来,沈溪将桌上的手札稍微整理一下,正要让开位置,谢迁一抬手:“晚上还要回文渊阁,不能久留……”
沈溪见谢迁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又被皇帝骂了,但他料想,若皇帝真的生气,大可不理会谢迁,皇帝自己还生着病,哪里有时间去跟个大臣斗气?
“阁老很忙吗?”沈溪问道。
“废话,老夫身为阁臣,能不忙?”
谢迁之前还是一副将死不死的模样,被沈溪的话一刺激,就好像狐狸的尾巴被人抓住了,冲着沈溪就是一通语速很快的训斥,“昨日的奏本,陛下可是当着朝中诸多重臣的面大发雷霆,你让老夫今后如何在众同僚之前自处?如何获得陛下和朝中大臣的信任?”
沈溪眯了眯眼,顾左右而言他:“阁老今日不忙?”
谢迁恼恨至极,连拳头都握紧了,最后却无奈地摊开,伸出根手指头指向沈溪,怒骂道:“你小子就会抬杠,也不见你为老夫分忧解难!”
骂痛快了,谢迁一屁股坐下,沈溪微微一笑跟着坐下,一点儿都不显生分。
谢迁将桌上的手札拿起,打量一番,不禁皱眉看向沈溪,好似在怪责沈溪随便乱翻他的东西。但出口的话语却不是怪责:“这些都是陈年手札,看了有何用?回头我将这两年的手札与你,仔细参详,尤其是涉及西北的部分,总不能拿你那一篇止战的奏本,就此搪塞了事!”
“阁老说的是,西北这一战,陛下铁了心要打,就算陛下会斟酌阁老奏本中所提到的内容,也不会轻易改变初衷。”沈溪分析道。
“知道便好,老夫问你,西北这一战,你觉得我大明,有几成胜算?”谢迁抬头打量沈溪。
沈溪发觉,谢迁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弘治十三年那一场出击,是为了还击鞑靼火筛部当年对大明朝的几次进犯,属于报复、立威性质,师出有名。
而弘治十六年正在筹划的这场战事,却有些莫名其妙。
估摸三军将士都很奇怪,大明边疆这几年风平浪静,鞑靼人好似绝迹,屯田安民的政策实施以来,九边重镇无论军户、百姓、商户皆都富足,井然有序。
这么好的年景,居然要打仗,朝廷纯属吃饱了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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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二九章 议战()
谢迁心中实在没底,加之之前他上奏了以“止战”为主旨的奏本,令谢迁忍不住想问沈溪,听取意见。
沈溪问道:“阁老是想听实话,还是奉承之言?”
谢迁不由恼火地说:“让你小子说有几成胜算,莫非你还要出言诓骗不成?若是你心里没谱,只管大致说个数字,老夫琢磨一下……先听听你的奉承之言吧!”
有些事经不起推敲,谢迁听了沈溪的话,本以为沈溪有意搪塞,但稍微一琢磨便意识到,沈溪要糊弄的话只管说个五成、六成都行,没必要拐弯抹角。
那沈溪这番话必有玄机。
沈溪道:“既是奉承之言,那在晚辈看来,此战,我大明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有七八分胜算。”
“你小子,这就是你的奉承之言?我大明备战良久,粮草物资充足,火炮也都配备齐全,兵锋之盛乃几十年来前所未为,你竟说只有七八成胜算?此话要是让天下人听到,口水都能将你淹死!”
谢迁带着几分不屑。
沈溪反问:“那阁老认为,此战当有九成乃至十足的把握?”
谢迁这才意识到是问沈溪意见。
沈溪说有七八成胜算,总算说得过去,心中稍微安定一些,但这“七八成胜算”是建立在“奉承之言”基础上。
谢迁道:“你且接着说!”
“阁老既然说了我大明备战良久,兵马粮草皆都准备充分,那敢问一句,之前几次大战,我大明将士的兵马就不足,士兵是饿着肚子拿着未开刃的兵器上的战场?”沈溪问了一句,然后又补充:“比如正统十四年英宗率五十万大军出塞……”
谢迁不满地说:“你怎么总是以土木堡之变来说我朝?今时不同往日,瓦剌早因内乱而衰弱,鞑靼人之前也一直内斗不休,加上我方有炮火之利,这些岂不都是胜因?”
沈溪轻叹:“阁老身为辅臣,对于军备粮草筹备情况,应该比晚辈更加了解,此番出兵,虽然粮草物资充足,但说有根本性好转却谈不上,我大明出兵,致胜点在于鞑靼内部纷争,但敢问鞑靼内战数年,达延部早就占据上风,却迟迟未能将火筛等部族灭绝,却是为何?”
谢迁想了想:“北夷的事情,老夫岂会晓得?”
“其实不难理解,只是阁老不想说罢了……”
沈溪分析道:“鞑靼内乱之根本,在于争夺蒙古大汗之位,就算达延部费尽心力平掉火筛部等漠南蒙古部族,还要面对兀良哈、瓦剌等潜在的对手,可谓危机四伏,每一步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绝不肯毕其功于一役。”
“达延部再强大,不过十数万人口,草原上生存环境恶劣,就算再过几代人,达延部人口也不会有显著增长,人口不变,如何能将草原尽数占领?他们想获得的其实仅仅只是草原霸主的地位,让其余各部俯首听命。”
“但火筛部和其余几个部族,不愿束手待毙,他们与达延部交战,尽管落于下风,但由于草原的特殊性,仍有维持族群存在的资本。”
“几方混战多年,正是人困马乏之时,但碍于面子,谁都不愿意轻易罢手,俯首称臣,这时候必须要有外部的矛盾来令其内部各方作出妥协。而我大明出兵,正是达延部与火筛等部族重新修好的契机。”
“到那个时候,达延部把大明树为靶子,承诺击败大明后的种种好处,必将迅速确立其草原霸主的地位。一旦鞑靼各部尽归其调遣,以蒙古骑兵的威势,阁老应该很清楚情况会如何。”
“既然阁老还提到晚辈从佛郎机人手上引进的火炮,那晚辈也顺便说说。佛郎机炮看似威猛,但攻击范围有限,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不可短兵相接。一旦鞑靼骑兵有所防备,将阵势分散开,采用侧翼包抄,或者绕道后方实施攻击,火炮沉重难以调转炮口,只需以快马突击,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火炮就失去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