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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个时候,沈溪终于明白为何这届福建乡试贿考事件会在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实在是这届考试的水太浑了。
掌管福建沿海军事的方贯,能在省城培植恶势力为非作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同样以权谋私,真可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想让山高皇帝远的福建之地官员清正廉明,有些不太现实。
尽管沈溪心里非常难受,但此时的他只能先收摄心神先答四道五经题,反正五经题的好坏不会影响到最后的录取,但五经题又不能不答,在思维还没有彻底集中之前,先做五经题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四道五经题,一道需要作三百字左右,沈溪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完成。
回过头,沈溪开始仔细审读三道四书题,至于那道“优则学,学而优”只能放到最后去做了,另外两道题,沈溪不敢有任何的藏拙,甚至文笔不够圆润老辣,都足以被考官直接给刷下去。
沈溪聚精会神地在草稿纸上把他的两篇四书文列出来,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沈溪站起来凑到窗口前一看,远处冒起浓烟,原来有学生为取暖生火燃炭,结果把考棚引燃了。
贡院内着火可以说极为平常,每届乡试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防备走水,考生考棚是近乎完全封闭的空间,里面的蜡烛和炭火,还有稻草和纸张,都属于易燃物品,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烧着。
而通常读书人又没什么救火的经验,起火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走,在发觉门出不去的情况下,就开始用衣服拍打,结果很快衣服被引燃,小火变大火。
可惜这年头没有谁对这些考生灌输一些必要的救火防灾知识,只能等起火之后,找人去救,贡院内有不少盛满水的水缸,便是为此而准备。
外面嘈杂,原本跟沈溪没多少关系,但很快他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头,因为呛人的烟味已随风飘来,原来起火的号舍距离沈溪并不太远,不过由于之前隔着其他考棚,无法观察到具体的位置。
沈溪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没辙,只能顶着烟熏,红着眼睛流着泪水继续做题。
等把后两篇文章誊写到试卷上,沈溪开始面对最后一道考题,也是最难的一道四书题。
“优则学学而优。”
能来省城参加乡试的,肯定都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但由于截了一部分,便不能按照它本来的意思去理解,一个整句被断句,意思便明显不同。
这句话的重点,是在两个“优”。
要了解词性的变化,还要去揣摩出题人的心境,这是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甚至在没有断句的情况下,这么一句也会有多种断句方式,诸如“优,则学,学而,优”或者“优则,学学而优”,这是一个没有固定答案的题目,怎么写都行,但就看能不能撞上出题人和阅卷人的想法。
同一篇文章,在不同阅卷人眼中,也会出现极好和极差的情况,在别的题目上不明显,但这种题目则尤为显现。
明朝学者丘浚曾在《大学衍义补》中提到:“近年初出题,往往强截句读,破碎经义,于所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而提学宪臣之小试尤为琐碎。”主要就是论述关于“截搭题”的弊端,说是你出的是四书文的题目,只是语出四书文,但其实把经义给破坏了,可能连完整的意思都没有,就让考生作答,那可真是能作出许多种似是而非的答案,如何能形成确切的标准来判断考生文章的好坏?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溪仍旧无从下笔,他来到这世界这么久,做的文章很多,但这种连落笔点都找不到的题目却是第一次碰到。
外面有巡逻的人不时将时间相告,沈溪知道再不作答很可能会出现答不完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选择他认为最贴切的论述方向。
“有空暇多读书学习,学习若有余力,可以明理、传道、治天下”。没有破坏原本句式的意思,只是把问题从“当官”延伸开,不但是当官的人有空暇了要读书,做别的事情的同样如此,而学问做好了,不但可以当官,同样可以做别的。
沈溪虽然不知这么写行不行,但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释方法,没有去强行找一些理论穿凿附会,也没有强行破坏原文大意,更没有违背先贤之意。虽然这种理解方式略微平庸了些,但平庸的理解,也可以作出高调的文章来。
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沈溪不得不点燃蜡烛来完成他的文章。
外面已经相继有人交卷,沈溪不知道这些人答题的质量如何,他所求的目标是要一榜中举,三千多名考生中,最后能中举的只有六十人左右,他不能跟人去拼速度,因为完全就没那必要。
等严格检查完毕之后,连句式都稍微调整过,沈溪才开始最后的誊录。等完成时,已到第三根蜡烛。
沈溪第一次感觉到科举考试的紧迫性,之前的考试,他随随便便就能完成,根本没有什么压力。
到了乡试,一天下来要做七篇文章,其中还有一篇是连论点都很难找到的怪题,能做完实属不易。
等沈溪吹灭蜡烛后,外面守卫的兵丁把负责收卷的外帘官叫过来,从门的孔洞,把沈溪的卷子收了上去。
沈溪从孔洞望出去,确定收卷官把他的卷子在木匣中摆放好,终于松了口气。
乡试最重要的第一场,到此时算是考完了,后面两场,即兴发挥即可,已经无关大局。
此时考棚之外,外帘官忙个不停,巡绰官巡视考场,收掌试卷官负责收卷并立案备查,弥封官负责将考生答卷糊名,誊录官负责将糊名的考卷进行誊录,对读官负责检查誊录结果是否正确。
誊录官和读对官都要在誊写的试卷后署名,以保证考生试卷誊写和校对无误,若最后有偏差,二者要背负不小责任。
等完成这些后,誊写好的考卷才会送到内帘官手中,让内帘官两名主考和四名同考官进行批阅,先由同考官从所有考生的考卷中找出文笔较好的,呈递到主考官手中,再由两名主考官分别给出意见,最后选定录取名单,排定名次。
沈溪把卷子交出去后,重新把半截蜡烛点燃,倒不是说他要把草稿纸上的文章再审读一遍,既然已经交卷,就算文章有疏漏的地方,此时也于事无补,因为这会影响到后两场考试的心情。
沈溪只想找点光亮,不至于吃饭时四周黑漆漆的,那种黑暗会使人心生绝望。等他把考篮拿出来,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他这才想起,从早晨起来一直到晚上答题结束,整整一天时间他不但没吃没喝,连大小便都没解一下,就这么熬了一天。
直到考试结束之后,身体被紧绷的发条才算是松弛下来,一种累得虚脱的感觉袭上沈溪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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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七章 乡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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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考场的门打开,考生终于可以出场。
沈溪出得贡院后,直奔客栈而去,顾不上吃东西,倒头就睡。这两天在贡院号舍内睡得极其不好,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难受。
一直睡到中午,沈溪才起来吃了点儿东西,正要坐下温书,敲门声响起,打开一看,却是苏通过来拜访。
进门见礼后,沈溪赶忙问道:“苏兄,你实话说,那三道考题从何而来?”
苏通笑了笑,道:“沈老弟何必明知故问呢?却不知你这次考得如何?”
沈溪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其实从苏通拿三道题目过来,沈溪就已感觉到这可能是本届乡试泄露的考题,苏通没有告诉别人,只将题告诉了他,其实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信任吧……只是这种信任的方式,实在让人纠结。
沈溪叹道:“勉勉强强,若本届不中,下次再考便是。”
苏通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沈老弟,其实我把题目给你,并非是有意为难你……想必你也知道,既然考题外泄,那些知道题目的考生必不会亲自上阵,或请人作,或提前引经据典好好参详,对我等实在不公。”
“一届乡试所录取之人寥寥,若你我因此而落榜,再等三年,岂不可惜?”
沈溪自然理解苏通的心情,别人能作弊为何我不能?但这种事,可是罔顾朝廷法度,他有了这心思,这届乡试若不中,以后乡试必然会如法炮制,连会试他都可能去想办法获取考题,久走夜路必逢鬼,到时候说不一定会落得个惨淡的下场。
沈溪本来还想问问苏通是否找人提前作了考题,但话说到这个分儿上了,他觉得没必要再问。
无论苏通是否找人替作文章,都逃不掉作弊的名头,连累沈溪自己也良心不安,他没有找人替考,但也提前获悉了考题,足足思虑了两天时间,这就获得了别的考生所不具备的优势,如此就算中了乡试,也让他良心过意不去。
送走苏通,沈溪温书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这时尹文在尹夫人的带领下过来陪沈溪。
小妮子两天没见,好像漂亮了许多,脸上挂着两抹红晕,见到沈溪后就在那儿美滋滋地直乐,沈溪之前再多的烦恼,看到她那纯真灿烂的笑容,一时也被他抛诸九霄云外。
“少爷,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走了?”尹文终于鼓起勇气问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