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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何以如此失魂落魄?”
李亨定睛细看,面前之人正是与他亦师亦友的李泌,顿时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颤声道:
“先生救我!”
李泌其人幼年时便有神童之名,精通黄老之术,连当时的宰相张九龄、张说都纷纷夸赞。天子久慕其名,令他为侍诏翰林。不过,此时的翰林绝非宋以后的翰林,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相比之下不过是天子豢养的弄臣,闲暇时招来取乐之用,因此翰林中多是些善乐舞、医术、诗歌的人物。
李泌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岂肯甘做天子玩物?终日间与那些取悦天子的跳梁小丑为伍?因此,宁可不做那翰林,到太子幕府中做一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谋士。
“殿下何出此言,祸事又从何而来啊?”
室内烛火摇曳,李泌的神情一如往常平静,只有一双眸子里散发着夺人的光芒。李亨突然如梦方醒,问道:“难道,难道……”
到此处,李亨倍感艰难,接下来的话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李泌点点头,“正如殿下所想!”
刚刚在李泌的暗示下,李亨突然醒悟,所谓天子禅位之语并非谣言,而是天子真的产生了这种念头。但很快,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只一时间抓不到头绪而已。
“父皇何以如此?”
李亨还是问出了第一个纠结在心头的疑问。
“殿下忘了关在羽林卫的神武军中郎将?”
“秦晋?”
对于李泌突然将矛头引向了这个最近风头甚大的人物身上,李亨颇感讶异,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秦晋的倒霉下狱,似乎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可若说天子有意禅位是此人引起,那也未免太抬举他了。
李泌淡然一笑:“世人只关注秦晋弹劾杨国忠,却忽略此人弹章中的内容,殿下可曾看过?”
的确,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弹劾杨国忠这件事上,反而对弹章不甚关注,毕竟这些东西不过是文字游戏而已。李亨面色一红,惭愧道:“还不及看!”
李泌从怀中掏出一封纸笺,放在案头。
“殿下且看!”
李亨迫不及待的将那封纸笺拿起来,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继而又不由自主的发出了阵阵啧啧叹息。他对秦晋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恃才傲物,飞扬跋扈这八字上,想不到此人竟还有这等见识,胆子更是大到可以将天捅破。
“此人所言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大唐由盛转衰即在今朝,开元天宝四十年功业一朝尽丧,李泌自诩见识不凡也自叹弗如,不敢这等直言敢谏。当今天子乃不世出的英明圣主,胸襟气魄非常人所及,心思更非常人所能揣度,禅位之举出于一片公心。”
字字句句在李亨耳中脑中回荡,此刻的他直觉心绪起伏激荡,一时兴奋,一时忧虑,竟有些难以自持。
李泌却喟然一叹:“然则有人却见不得圣人如此,以李泌私下猜测,那份制书此刻已经化作了青烟灰烬!”
这一番话于李亨而言又如当头棒喝,刚刚的激动与兴奋瞬息之间被浇下了一盆冰凉刺骨的冷水,整个人都禁不住有些发抖。
李泌像是看穿了李亨的心思一般,又道:“殿下莫忧,这些均与殿下无碍!”
“皇位更迭反复,怎能无碍?”
李亨的声音干涩无比,但凡皇位反复中,受害的第一人往往就是储君,怎么可能无碍?李泌却只反问了一句:“谣言而已,与殿下何干?”
李亨想不通李泌哪里来的信心,但出于信服他的本能,便也心下稍安。却听李泌继续说道:
“殿下何时糊涂了,圣人之所以有此心,正是出于对殿下的看重,欲令殿下有所作为啊!”
李亨如梦方醒,又难以置信,在他的意识里,父皇一直示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何以竟是对自己抱有如此厚重的期望?不觉间,李亨面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
“可惜啊,圣人终究是年老心软,再不复当年的杀伐决断,大唐兴废,全在一念之间……”李泌又是一叹。
“杨国忠!”
三个字,在李亨的牙缝间挤了出来。
杨氏一门显赫,全赖当今天子,他们自然是竭力反对的。这时,他也明白了,日间有人禀报,杨氏姐妹匆匆入宫的因由。在他心里,大唐崩坏如斯,杨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亨的心中也自有一杆秤,权相李林甫虽然也是奸臣,但毕竟能力在身,朝中也好,边镇也罢都能震慑得住。反观这个杨国忠,骄奢淫逸,庸碌无能,飞扬跋扈,嫉贤妒能……让这种人做了宰相之首,尤其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形下,对大唐而言岂非雪上加霜?
而且,与李林甫不同,杨国忠跋扈,连宗室都敢恣意羞辱。天宝十载,杨氏五门一同夜游,与广宁公主争过西市门,杨氏奴仆竟挥鞭抽打公主,公主惊慌堕马,驸马程昌裔上前搀扶,亦遭鞭打。广宁公主向父皇哭诉,天子下令杀杨家奴仆以外,又免去了驸马的官职。
李亨一拳重重砸在案头,他现在自身况且难保,又凭什么去打击杨国忠,为朝廷除害呢?
“贼子误国!他日我必杀此贼!”
李泌却道:“殿下稍安勿躁,杨氏自作孽,断不会善终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子忽罢相()
岁尾已至,潼关关城却是一派凛冽肃杀之气,百姓们无精打采,官员们惶惶不可终日。尚书左仆射兼领平叛兵马大元帅哥舒翰刚刚到任就囚禁了他的前任高仙芝,一大批军将也跟着下狱的下狱,夺职的夺职。
长安城内波云诡谲,潼关此处却十分明朗。哥舒翰清算掉军中异己后,火速提拔了一干心腹干将,随其一同东进的金城太守王思礼为马军都将,关西兵马使庞忠为步军都将,蕃将火拔归仁、契苾宁等为裨将。
然则,哥舒翰心气却并不顺,与之一同抵达潼关的天子中使,一并带来了函谷关守将田建业的升官敕书。此时的田建业已经晋升为骠骑大将军,以副帅之名与哥舒翰同在潼关内发号司令。
一向心高气傲的哥舒翰何曾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放在眼里?尤其田建业还是杨国忠安插在军中的钉子,便更是难以容忍。
不过,最令哥舒翰难以容忍的是,田建业秉承了杨国忠之意,竟在粮草调配上与之争锋,将由长安运送来的粮草,仍旧按照高仙芝在潼关时的旧例,牢牢握在手里。
“竖子以为老夫似高丽奴那般软弱可欺吗?”
蕃将火拔归仁摩拳擦掌道:“相公但有一言,俺等去砍了他的脑壳!”
哥舒翰身边围坐着几名心腹军将,都是自河西陇右一手带出来的。这个火拔归仁是突厥人,原名石阿失毕,默啜可汗的妹婿,在开元初年率部归降唐朝,然后改了现在的名字。此后,他一直在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帐下为将。
马军都将王思礼道:“杀人容易,却须有理由,否则徒为相公惹了麻烦!”
火拔归仁哈哈大笑:“将军所虑甚是,俺早就替他想好了罪名!”
……
与此同时,田建业正召集了部将,志得意满的喝酒吃肉,数日间连升五级,一跃而成为兵马副帅,甚至与老相公哥舒翰平起平坐,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杨相公曾来信千叮万嘱,一定要将哥舒翰盯死了,尤其是兵马粮草,须得牢牢握在手中……
高仙芝被囚禁以后,田建业趁机收拾了几个与之有过龃龉的几名高仙芝旧部,当初那个曾让他难堪的王玄礼便是其中之一,随便寻了个贪墨军粮的借口,将其关在牢里,一顿棍棒拷打下去,转瞬间就成了废人一个。
突然,外间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呼喝之声,田建业大怒,他治军虽然不甚严苛,但也绝没到市井般随意吵嚷,顿时将酒碗重重摔在案上,怒道:“哪个聒噪,都给老子拖出去打五十军棍!”
部将领命刚要出去,门却被从外面一脚踹开,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哪个敢乱动?”
十几名甲士动作敏捷的冲入室内,明晃晃的横刀架在身前,田建业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是哥舒翰带来的河西军,气势立时就矮了下去。
“误会,误会,都是自家人,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坐下,吃酒,吃肉!”
为首一名深眉高目的蕃将冷笑一声:“酒肉还是留着到下面吃去吧!”
田建业大惊失色,已经意识到危险。
“你,你要作甚?”
这蕃将正是哥舒翰麾下裨将火拔归仁,只见他手中横刀翻转,寒光乍闪片片,一颗大好头颅登时就滚落在地,没了头颅的腔子里霎时鲜血喷溅而出,淋得围聚众人满身满脸。
骠骑大将军田建业刚刚还活蹦乱跳,此刻竟已身首分家,成了刀下冤鬼。
“奉大元帅令,田建业贪墨军粮,勾结叛逆,斩首示众,尔等可有人不服?”
火拔归仁凶神恶煞一般吼了一嗓子,又在田建业一干心腹身上扫过。被火拔归仁目光扫中之人无不肝胆俱裂,纷纷伏地求饶。
“一群不中用的废物,都捆了,带走!”
一场夺权之战,如此轻巧的就结束了。
夜深了,哥舒翰正欲休息,骑兵都将王思礼却神神秘秘求见。
“相公,今日咱们杀了杨国忠的心腹,此贼日后定然报复,不若先下手为强!”
哥舒翰看似漫不经心的揉捏了一下麻木的右腿,脸上横肉突突乱跳,不置可否。
王思礼见哥舒翰似乎不为所动,急切间继续劝说着:“相公还犹豫甚来?而今潼关二十万兵马尽在手中,田建业小贼亦已授首……”
“先下手为强?”
“世人皆知安贼逆胡实为杨国忠逼反,安贼亦打了诛杀杨国忠的旗号南下,如果相公趁此机会以精锐回师长安,诛杀掉杨国忠……”
哥舒翰不动声色,内心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