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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暗访淮河——风风雨雨万里行重走“癌症村”(2)
今年41岁的孟宪鑫是记者此次采访的第一位癌症患者。据介绍,孟宪鑫生病已经将近20年了,从急性胃炎到慢性胃炎再到直肠癌,常年拉肚子。这么多年来,每天要吃五六块钱的药,现在已经有一种药断了没钱再续。孟宪鑫告诉记者:“我对不住两个孩子,家里还是过年的时候吃了顿肉。孩子晚上做梦老是嚷着要吃肉,可我哪有钱买肉给他们吃?”言者无泪,闻者潸然。
黄孟营村村民孔贺芹从26岁那年开始患直肠癌,四年内动了三次手术,大肠已经切除完了。记者见到孔贺芹的肚子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疤,而刀疤旁,又有了硬块。孔贺芹告诉记者:“为了治病,我家已经花了七八万元,欠了一堆债没法还。今年收的粮食还没来得及晒干就卖掉了,一点口粮都没留。”“我早就想死了,死了干净,免得拖累家人。但又舍不得两个孩子,但不死的话哪还有钱看病!就是现在欠下的债一辈子也还不上啊。”“丈夫一直逼着我看医生,否则他就喝农药。这叫我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
东孙楼村村民王子松家先后有两人患食道癌。他的爱人在37岁得了食道癌,怕连累家人,上吊自杀;父亲也死于此病。母亲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极度厌恶井水。王子松的邻居告诉记者:“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样被癌症弄得家破人亡。”
瘦得皮包骨头的癌症患者刘永军,穿着睡衣躺在病床上……“癌症村”和水污染只有统计学的关联,暂时并没有科学家研究定论。在正式发表的公开稿件中,我们并没有把水污染与癌症高发挂起钩来。但此次走访癌症村,每到一处,村民们便向记者控诉水污染给他们平时生活带来的巨大不便,和对他们身体造成的伤害。而记者在采访中一次次证实:凡是癌症高发的村庄,一般都坐落在被严重污染的河流附近。东孙楼村地势低洼,四面环水,村西为王庄沟,村北为兀术沟,村东为颂华沟,村南为100多亩的大坑塘。村民反映说,村庄周围沟塘的水通过沙北干渠来自于沙颍河,10多年来,村庄被黑水环绕,常年臭气烘烘,令人不堪忍受。村民的压水井只有5—10米深,随着沙颍河污染的加重,村里的井水越来越难吃,有的还发黑发臭,一碗开水有半碗水垢。村里干渠两旁的20多户人家中,每家都有食道癌患者,有的一家两三个。东孙楼村村民王子清2年内打了4次井,从10米深逐步加深到15米、20米、35米,井水还是不好吃,他的孙子、孙女在城里上学,每逢放假,都要带着纯净水回家,他们不敢吃家里的怪味水。黄孟营村周围有5条沟、16个坑塘和沙颍河相连。该村支部书记王林生告诉记者,他们村里有一条干渠由于受污染严重,水一天要变换三次颜色,早上起来的时候是绿色,10点后开始发红,中午12点之后变浑黄。村里现在已经听不到青蛙的叫声。“听人说地表水和地下水是相通的,人喝了这样的‘毒'水,不生病就不正常了。”王林生说。沈丘县石槽乡陈口村就坐落在淮河主要干流沙河边。该村支部林书记刚做完胃切除手术。林书记告诉记者,陈口村地势高出沙河水面10多米,村民们平时打的水井就在10多米深,因此,村民平时喝的压水井水等于就是沙河水。这沙河水一年四季都是被严重污染的,村民们长期喝的就是这样的污染水。为证明饮水肯定有问题,马塘村村民刘永前现场给记者烧开了一壶水,记者看到壶里的开水上面明显漂浮着一层白色蜡状物。刘永前告诉记者,他家做饭非常麻烦,要把水烧开后先沉淀,然后去掉沉淀物做饭。这样的演示,我们不只一次、一地看到。记者在从癌症高发村到宾馆的路上,偶尔透过车窗看到了一条河流,便让司机停车。记者一下车便闻到了一股恶臭,再细看,河里流的都是黑水。果然如村民们反映:污水没有一天停止过。“淘米难,吃水难,两岸日夜饮毒泉!白天呕吐饭难咽,夜晚枕泪人怎眠!
第三部分:暗访淮河——风风雨雨万里行重走“癌症村”(3)
抗旱难,灌溉难,毒汁滚滚入良田。禾苗半枯收成少,农民心中似油煎。生育难,养育难,优生优育成空谈。天上人间花朵尽,聪明儿童变低残。”这摘录的几句,是小蔡离开河南沈丘时,向导霍岱珊提供的沈丘县志里《潇湘神·颍河难八首》中的词句,说不上是好诗,但道出了受污染之苦的淮河人民心声。由于种种原因,“癌症村”采访时间并不长,但两篇报道刊发后,引起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高度重视。温家宝总理作了长篇批示。随后,卫生部、科技部、中国科学院、国家环保总局等纷纷派出专家,实地考察研究。地方政府也按要求,对有不幸遭遇的农民提供救助。还要提及的,我们为了“癌症村”采访,差一点以身殉职。那是2004年12月23日,江淮地区迎来第一场大风雪,同时气温骤降。第二天,我和小蔡、新华社安徽分社摄影记者王雷一起,乘坐安徽分社的丰田越野吉普,一大早出发,计划再访“癌症村”。路上,大雪渐止,但严寒把雪和被重车碾压融化出来的水都冻成了坚冰,行走非常困难。常常感到身下的轮胎在打滑,动辄一身冷汗。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我们选择了稍远点的六安-叶集-霍邱-阜阳公路。车到新修的霍邱段,路上的车子不多,黑色的柏油路面积雪也少了许多,车行速度可以快一些了。3个小时,大约行驶了180公里。上午10时许,我们到了霍邱、颍上两县交界的淮河大桥。这座大桥修好时间不长,桥长约1000多米,桥面跨越淮河大堤,高出路面10多米,最高处高出河面约40米。不知出自什么原因,主桥呈S形。桥头有一定的坡度,从斜坡上看不出路滑。丰田越野吉普一加速,呼地就冲上桥面。不想桥面是半尺厚的冰雪层,像是半透明的镜子。我心里一怔,预感要有不测风云。司机高师傅也有同感,小声说:“不好,开始侧滑!”上桥就要转弯。路面极滑,车子有很大的惯性,刹车则加重侧滑,不刹车则直冲桥栏杆。正两难间,车子已经冲上桥面约300米,横着车身向桥外冲去。吉普车座位相对较高,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眼前看到的是空阔的河面,下面数十米是平静的河水和积着一层白雪的河滩。我已不指望不到1米高的桥栏杆能挡住飞驰的吉普,只想着掉到河水里以后会怎么样。想到这,又连忙回头招呼坐在后排的二位同事。就在我一回头的瞬间,车头重重地撞上栏杆。巨大的冲击力把我推到挡风玻璃上,又摔回来。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车子又弹回桥面,就地180度掉头,尾部又撞到栏杆上。再弹回来数米,终于停住。我们赶紧下车,一看车子的前、后保险杠全撞碎。前保险杠后的手腕粗钢梁凹进去5厘米以上。车前的内藏式牵引机被挤压严重移位。王雷放在后排的照相机、UV镜破碎,他的双腿、胳膊和身上多处受伤。小蔡尚好,没有大碍。高师傅手上也流出了血。我感到头很晕,由于过度紧张,身上其他地方已没有了感觉。自己头晕可能是回弹时小脑碰上了椅背。过了好长时间,小蔡才发现,吉普车厚厚的前挡风玻璃被撞破了两大块。这时我才回忆起来,车子两次撞上栏杆时,我的头都撞到了玻璃上。好在额头没有流血。
新的丰田越野吉普车头被撞变型。大灯脱落。我们整理半天,还是这样。车前即为作者大约半小时后,我们身后80米处,一辆三菱吉普撞上桥栏杆,车头削掉1/3,司机的头同样撞破玻璃,血流如注。比较之下,我真算万幸!桥面风寒刺骨,我们下车后几分钟,好像大冬天被扒光衣服,冻得直哆嗦。相机电池因天气过冷,很快就耗光电力。桥面光滑如镜面,人都难以站住。看看车子,我们不可能再赶到河南境内的“癌症村”去了。我和小蔡、王雷商量一下,就到桥下的淮河边看看,顺便找点吃的。我晕晕乎乎跟着二位,手脚并用爬到桥下,走进了桥边的村子,对村民进行了采访。我们走了两个村子,到一些开着门的农户家里,和他们聊聊淮河,聊聊饮水。很快,鞋子又湿了,脚冻得像刀割的一样。为了缓解我们的痛苦,我给小蔡和王雷讲了一个我多少年前看过的一部前苏联电影:一个红军青年战士,在自己的船被敌人击沉后,独自落入北极附近的海里。天寒地冻,他爬上1米多高的冰盖,抖掉衣服上的水,穿着湿靴子,扛着步枪,在茫茫雪原冰盖上向祖国方向前进……这个情节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每每想到,即使是大夏天,也顿时毛骨悚然。这部电影的结尾还是中国式的喜剧:整整6天,他走到了有自己人的地方。虽然见人之后就晕倒了,但他以难以想象的毅力坚持下来了。说着故事,我们感觉温暖许多,毕竟还穿着厚厚的衣服。但一阵北风之后,又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下午1时多,我们总算找到一个小店,买了几盒方便面。店主很同情我们,给我们烧了一锅开水。我们仨每人吃了一碗泡面。然后又泡了一碗提上,带给在桥上值守的司机高师傅。直到下午4时许,霍邱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赶到这里,确定损失后,又找来绳子和工具,帮我们把变形的车前脸整理一下,好让我们慢慢开回合肥。这次我们没有能够再走“癌症村”,但平安回到家里。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努力终于让全国“癌症村”现象都得到从中央到地方的高度重视。几天后我见到安徽省环保局一位副局长,他说:“你们一篇稿子让我跑了29趟淮河。还要跑多少趟,尚是未知数。”我和小蔡商量,2005年开春,我们就再访淮河,再走“癌症村”。
第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