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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童生哪里会在意什么理由,不听他吩咐就是扫了他的颜面,立时道:“黑心肝的不慈妇人,家门不幸!”却不是说梅小八。
屋子里二十来个小学生,梅家就有三、四个,闻言都觉得面上无光。
桂重阳眼观鼻、鼻观口,老实站着,心里却是幸灾乐祸。也是错打错着,梅童生这张嘴巴够损的,只是梅小八的后娘也没有冤枉就是。
桂重阳与杨武既被点做了扫洒,少不得提了扫把、水桶打扫屋子。因为只有一间屋子大小,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清理完毕。
梅小八又蔫了,耷拉着脑袋跟在桂重阳与杨武身后,一副要死不活模样。
桂重阳摇头道:“昨儿我与你说什么了?不过是一个书包罢了,夫子训就训了。我已经与姑姑说了,她说给你预备新书包。下学后,你直接跟我回家去取。”
梅小八却是依旧耷拉脑袋不吭声。
待桂重阳察觉不对头,推了推他,他跟前的地上已经滴了好几滴眼泪。就听他闷声道:“俺不要六姑的书包,俺等俺娘缝给俺。”
十来岁的少年,只要不是傻子,就到了能感觉到别人喜恶的时候。
之前梅小八不会多想,这些日子开始想了,自是也察觉到家中的不对头。可到底只是个孩子,又是没记事就死了娘,对后母存了一份孺慕之情。
桂重阳微微蹙眉,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这里说这话,那边杨武已经挥着胳膊,收服了几个小学生。不说别的,就杨武这大个子就比这些小毛头高一头半,高声说了两句,立时几个旁边调皮的小学生老实了。
只有原来以蒙童班班首自诩的梅晨心里不舒坦,可见了杨武那大高个,便只能撇撇嘴,自己捧着书看去了。
今日早学教的是《孝经》,梅童生还讲了一个二十四孝的小故事“卧冰求鲤”,小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桂重阳却是不以为然。
《孝经》是蒙童必须功课,桂重阳五岁时就学过。当年也眼前这些小学生似的感动,觉得不愧是流传千古的先贤故事。
可等到“老爸”过问了功课,知晓桂重阳开始学《孝经》与二十四孝故事,就又有了另一番说辞。
《孝经》还罢了,多是些面上的大规矩,士人当记得心里,那是这个世上的规范,做人除非掌握天下权柄,否则不要去挑战已有的规范。可二十四孝故事,则是听听就行了,千万不要想着跟着学。那里面确实有真正的孝道,可更多的是伪君子的求名,还有些是小可怜儿面对渣爹时的生存技巧。
二十四孝中的第一孝,“孝感动天”,就是三皇之舜的故事。故事中,舜的渣爹继母异母弟弟五次三番想要害死舜,舜都逃出生天,依旧是父亲恭顺、对弟弟友善,孝行感动了天帝,并且将两个女儿嫁给他,选他做了继承人,成了天子的舜依旧对父亲恭敬,还封弟弟做了诸侯。
还有梅夫子刚才讲的“卧冰求鲤”的故事,是二十四孝故事中的第十孝,依旧是个丧母小可怜儿的故事。
王祥,琅琊人,生母早丧,继母谗言,使得他被父亲厌恶。等到父母患病,王祥衣不解带侍候;继母想要吃活鲤鱼,恰逢天寒地冻无法垂钓,王祥就解开衣服卧在冰上,冰面融化,跳出两条鲤鱼,继母食用病愈。
这段故事,眼前这些小学生听着只觉得神奇,畏惧天地之威德;可当年“老爸”却哈哈大笑,说王祥是“腹黑”。
何谓“腹黑”?
第九十六章 嗣子梅旭(下) (盟主烟灰加更)()
按照“老爸”的说法,“腹黑”就是“心里黑”,这个“黑”自然不是不好的意思,而是说不如表现的那样纯良无害。
就如那个王祥,被继母嫉恨,为生父所厌,就算是衣不解带的侍疾,该不喜还是不喜。可等王祥跳出家门,跑到冰面上“卧冰求鲤”,大家自然要为他的怪异举动吸引,问上一两句。这一问就晓得是他继母有意刁难,天寒地冻,本就不好打鱼,还偏偏要吃活鲤鱼,这不是故意刁难人是什么?
等到冰面融化,鲤鱼跳出来,王祥的“孝行”与这稀奇事就彻底传扬开来,成就了他的孝子之名。至于故事中的渣爹毒继母,少不得跟着千古留名一把。
“老爸”的教导,与世间尊崇的孝道规矩不同,使得小重阳当时还有些混乱。
等略大些,桂重阳就明白多了。
世人都说“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可见世人对孝道的苛刻。“父慈子孝”是常态,“父不慈子孝”是世人对君子德行的要求,“父不慈子不孝”却是大过。
不管一个人才华如何出众,于国于民有益,只要“孝道”有违,就德行有亏。因此,也是这世道逼着人们不得不尊孝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桂重阳心口闷闷的,一时之间竟是生出几分妄想来。
自己生母“吴氏”只见过一个坟冢,然后就了无痕迹,没有娘家人也没有陪嫁下人,哪里真的是自己的生母吗?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桂重阳正陷入沉思,就听到旁边杨武小声嘀咕道:“那个王祥是不是傻子?这样趴着,只有冻死的份,冰怎么会化?“
梅小八在旁听了,却因为之前被梅夫子训斥过,不敢吭声。
梅夫子在前面摇头晃脑,还是在讲“父父子子“这些纲常道理,倒是没有发现后边的小动静。
桂重阳暗笑,这世上聪明人不都是傻子,不过多是心里装糊涂罢了,像“老爸”那样不将世间规矩放在眼中、任意点评的有几个?这也正印证了“老爸”却是本不是这世上中人。
到了中午,大家又是三三两两吃饭。
今日秋氏总算没有装糊涂,给梅小八带了饭。因为梅青木就会柳编,所以梅小八提着的就是个柳编提篮,里面是半碗咸菜炒豆芽,两个糜子面发糕。
桂重阳三个刚要开动,梅夫子就走了过来。他盯着没小八的饭菜,想要找茬却是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村里寻常人家,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来客才能吃两口细粮。
想到细粮,梅夫子又忍不住看桂重阳的食盒。村里人可都是传了,桂家日子过起来了,除了起了全松木的大瓦房,每顿饭都是细粮。哼,奢靡,想着梅氏讨要去的十六两银子与十五亩地,梅童生就一肚子火。
咦?咦?咦?高粱面窝头?腌香椿叶、腌萝卜丝,这与其他学生带着的饭菜也好不到哪里去?
梅夫子到了嘴边要呵斥的话又咽了下去,只能冷哼一声,背着手走了。
杨武与梅小八都带了畏惧,不晓得夫子莫名其妙来、莫名其妙走为的什么。桂重阳却看出他是找茬来了。
桂重阳拿起高粱面窝头,里面只有三成高粱面,七成是白面,还加了蜂蜜,吃着宣软,只是看着是粗粮罢了。
至于两道小咸菜,这不是很正常,桂重阳吃素,炒菜凉了不好吃,反而不如小咸菜耐放爽口。
一下午过去,桂重阳昏昏欲睡。
这村塾,也真的只是识字罢了,实没有什么好学的。虽早就晓得当时如此,桂重阳心里还是有些失望。都说“寒门难出贵子”,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过与那些一辈子目不识丁的村民相比,能入村塾且坚持下来的,也是或多或少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随着村塾放学,梅童生训斥梅小八时说的那一句“黑心肝的不慈妇人,家门不幸”也立时传遍各家。
外姓不过是看个热闹,梅姓各家各户却不好再干看着。尤其是梅小八的爷爷、奶奶,之前才为了书包的事情骂过儿子,如今这又是做什么了?
秋氏平素为人面上光,自然也有一、二交好的妯娌,悄悄将这话传给她。
秋氏立时觉得天旋地转,直接昏了过去。
那妯娌本是好心,哪里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立时喊人去请宋大夫过来。
宋大夫一把脉,只说是急怒攻心,肚子里小的有些不稳,需要卧床养胎。
匆匆上门问罪的梅小八的奶奶与大娘听了,也都蔫了。这都保胎了,谁还敢再说她,万一有个不少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眼看事情“雷声大、雨点小”就要过去,秋氏醒来却是不依,只说自己名声都毁了,没脸活着,一阵寻死觅活。
梅青木一个老实汉子被逼的发了狂,只觉得这一出一出的口舌官司都是因儿子要上学引起的,拿着棍子打了梅小八一顿,烧了他的书包,不许他再上学。
这左邻右舍,因为最近流言,本就留心梅青木家,思量着是不是梅氏族人真的冤枉了秋氏,平日里不曾见她打骂继子。
都说后娘难为,秋氏这样不断吃穿将继子拉扯大,也算是厚道。
不想,大家才为秋氏辩白完,就被打了脸。
梅青木哪里是打儿子,跟打仇人似的。
要不是邻里出来听到动静,察觉到不对头,上门拦了,说不得真的要打断腿。
饶是如此,十岁的少年身上,也都是血檩子,脖子、手臂这些能够看到的地方都肿起了老高。
梅青木素来是个榆木疙瘩的性子,这次却是偏执,听了后妻的话,一心觉得长子在外胡咧咧,才会让别人看自家的热闹。
“不学好的东西,学人嘴碎了,他娘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他,哪里对不起他,倒是落得个狠心后娘的名声?”梅青木咬牙切齿。
邻居忙劝道:“既是误会,说开了便是,哪里就一定是小八说的?”
梅小八老实憨厚,哪里是那种有心计的孩子?
梅青木道:“不是他,还有谁?闹得阖家不安生,他就高兴了?想要给别人当儿子,做梦!就是打死这小畜生,也是我的儿子!”
正好梅青木的老子梅全得了消息赶过来,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句,怒道:“小八是小畜生,你是什么?老子是什么?”
梅青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