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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着包括右贤王在内的数百名贵种,为汉军所俘。
这还只是战争中的直接损失。
因为战争,还导致了匈奴国内的分裂。
一个名曰屠奢萨满的势力,趁着战争造成的混乱,趁势崛起,并在汉军撤退后,立刻接管了姑衍山和狼居胥山以及几乎整个漠北左翼地区,并不断向余吾水流域的部族渗透。
到的现在,信仰和尊奉这位屠奢萨满的匈奴牧民的数字,恐怕已经超过了十五万以上!
萨满教,正式成为了匈奴力量的一极。
而与之相比,原本的统治阶级,匈奴的王族孪鞮氏与四大氏族的力量,却出现了急剧衰减。
西征的惨败,令单于狐鹿姑威信扫地。
四大氏族与孪鞮氏内部的不满和反对者,迅速抱团。
西域的日逐王先贤惮的力量,由之迅速增加。
快速拉拢和团结了大批贵族,使得这位曾经的失败者的势力,开始在匈奴内部占据了优势。
狐鹿姑单于于是北渡余吾水,进入姑衍山,与屠奢萨满达成协议,建立联盟,并依靠着单于的名位与余威,拉拢和团结其他不满先贤惮的势力。
于是,现在的匈奴国内,出现了单于、日逐王、屠奢萨满三极鼎立的格局。
狐鹿姑单于,虽然威望大减,权柄萎缩,但终究依然是单于,而且还有着坚昆王李陵统帅的数万精锐支持,又与那屠奢萨满联盟,借助宗教对底层的影响,倒也还能控制得了局面,压得住西域的日逐王先贤惮的紧逼。
而先贤惮,也不急着马上登上单于宝座。
更有些投鼠忌器,怕狐鹿姑破罐子破摔,所以也不敢过分紧逼。
只是在匈奴内部搞些风雨,拉拢那些强力贵族,同时开始准备展现自己的才华。
而新崛起的屠奢萨满,虽然手握着母阏氏这张王牌,又有着大批狂热信徒和萨满祭司的追随。
但是,他的根基太浅,手里的力量太过单薄。
主要是没有能打的军队!
所以,只能靠着与狐鹿姑的联盟,悄悄的发展壮大。
于是,在这姑衍山下的龙城里,出现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现象。
虽然单于将王庭龙旗,带回了这里。
但是……
城市里却出现了类似国中国的情况。
单于被他的王庭护卫,簇拥着保护着居住在龙城的核心,并占据了通向四方的主要道路。
而剩余的地区和几乎整个龙城附近的牧场,都被信奉和追随着屠奢萨满的牧民与贵族所占领。
来自西域的使者,则穿梭于两者之间,合纵连横。
以至于,刚刚抵达这里的苏武,都明显的发现了问题。
“匈奴看来内部的问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了……”他在心里想着:“怕是随时可能会出现沙丘之变这样的事情……”
当然,他暂时是不清楚匈奴内部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的!
只能靠着观察,脑补大概的情形。
“汉使请……”一位贵族,领着苏武,走到了龙城核心区域的一座穹庐前,拱手道:“右校王与丁零王,已设宴等候使者……”
苏武放下心中的念头,朝来者点点头,然后就步入穹庐之内。
一入穹庐,苏武就发现,这里面的装饰和摆设,都很汉室。
穹庐四周,有着许多屏风,地上放着许多香炉,袅袅香烟,萦绕在穹庐内,闻着很舒服。
两侧还摆着书架,架子上摆满了竹简。
他的老友故旧,同时也是他家的世交李陵则坐在上首,正和卫律说着话。
看到苏武,无论是李陵还是卫律,都有些尴尬、羞愧的神色。
“子卿兄……”
“子卿兄……”
两人起身,走到苏武面前,用着过去的礼节,长身拜道:“一别多年,兄长有些憔悴了……”
苏武呵呵一笑,抓着手中的节旄,道:“两位贤弟倒是风采依旧,令人羡慕!”
李陵和卫律听着,相视一眼,都是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朋友的话。
苏武却是拿着眼睛,仔细的看着这两个过去的老朋友。
特别是李陵!
在苏武的记忆里,李陵李少卿,从一开始,就是人群的焦点,众星捧月一般的天之骄子!
作为飞将军的孙子,李当户的遗腹子。
这位陇西李氏的年轻俊杰,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展露了非同常人的才能!
十几岁就被选入了建章宫,担任建章宫监!
这可是实权的天子禁卫职位。
地位相当高,不逊一般的两千石。
不过二十多岁,天子予其八百骑,令其出居延,对匈奴进行侦查。
很明显,这是在培养和考察李陵的能力。
而后者也不负众望,率部深入匈奴腹地,过私渠比鞮海,接近匈河,撩拨了一下匈奴后,全身而退。
于是,天子大悦,以李陵为骑都尉(这是他的祖父担任将军前的职位),更从丹阳挑选良家子五千人予其,命李陵在酒泉、张掖建立军营,训练这批新兵,让他在当地边打边练。
显然是打算将李陵往新一代的汉军大将,未来的军方领袖方向培养。
然而……
浚稽山一战,李陵投降。
如今,更是穿着胡人的服饰,衣襟左衽,披发留辫,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是看到这里,苏武就已经明白,大汉帝国的骄傲,飞将军的孙子,陇西郡成纪县飞出来的俊杰,已经成为了汉家的敌人,匈奴的大臣!
尽管,苏武明白,李陵这样的转变,或许有他自己的缘故与委屈。
毕竟,他的家族,特别是生他养他教育他的老母亲,为天子所诛杀。
然而,苏武内心,却依然有些不舒服,有些遗憾。
他甚至,有一种在李陵面前,说一句‘少卿,可还记得浚稽山下的韩延年?’的冲动。
不过,他强行忍住了。
毕竟,李陵是一个成年人了。
他也已经做出了他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苏武虽然不敢苟同,但出于对曾经的朋友的尊重,他不愿做那种纯粹只是逞口舌之快的傻事。
但,李陵却是看着苏武,特别是苏武手中,那根连牦牛毛都已经掉的精光,甚至连节旄的竹竿都已经光滑的如同玉石一般的竹节,内心涌起了无限愧疚。
耻、辱、自责,种种情绪在他内心纠结,翻涌成海。
毕竟,他是接受了纯正的汉家教育长大的贵族。
他的父亲、祖父和曾祖,都曾在对匈奴的战场上,挥洒汗水与青春。
而他今天,却委身匈奴,甚至成为了匈奴帝国的高层,单于的左膀右臂。
曾经,他还可以用伍子胥来安慰自己。
用自己一直在匈奴推动汉化,传播汉家诗书来麻醉自己。
但现在,当他看到了老友苏武,看到这位被匈奴人折磨、羞辱、威逼利诱,流放北海,却依然坚持自我,忠贞不屈的老朋友和他手中的节旄。
李陵内心之中最柔软,同时也是他最大的恐怖,终于破碎了封印,从思维底层钻出来。
于是,他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个夜晚。
浚稽山下的风,吹在山岗上。
他的军队,弹尽粮绝,只剩下了数百人。
“突围若是失败,我必不苟活!”他,拿着一柄染血的长刀,告诉副将韩延年。
后者,却只是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突围失败。
他在匈奴骑兵面前,放下了武器。
而那个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苦笑的副将,却带着一百多名同袍手足,战死在了通向受降城方向的峡谷中。
李陵去那个战场看过。
韩延年的尸体,倒在了一片山坡下的碎石中。
他背上插满了箭矢,胸口被匈奴的青铜铤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但他的手里,依然握着他的武器——一把从武刚车上拆卸下来的青铜辐条。
而他,作为一军将主,作为带着五千精锐,走入那死地,走入不归路的将军,却在匈奴人,在敌人面前屈膝投降。
投降,不算什么。
他的祖父,曾多次被匈奴俘虏、诈降,但最后都通过自己的努力,逃回汉室,然后继续领兵作战。
匈河将军赵破奴父子,也曾为匈奴所俘,被囚禁了长达了两年,最终逃回长安,天子也未责罚后者。
但……
李陵是主动投降。
而且,他的投降,害死了无数人!
不止是他的家人,还有他的很多朋友!
譬如……他的亲兵,陈步乐……
还有,那些被他派回去报告好消息的部将……以及……他的忘年交,那位钦佩非常的太史令司马迁!
更有着他的母亲、妻子、孩子、家臣……
想着这些,李陵就感觉心如刀割,忍不住咬紧了嘴唇,握紧了拳头。
他恨!
恨自己,为何当初不自杀!
若是兵败之时,自杀,或者奋勇向死,那么,他的家人、朋友、部将和家臣或许就不用死了。
他更恨自己当初的自傲与骄纵!
因为……
在一开始,天子并未要求他单独领兵。
只是让他承担起为李广利保护粮道以及后勤辎重的任务。
但,是他自己不甘心当配角,是他自己极力要求和主动申请,请求单独一路出击的。
所选的道路,也是他自己选择的。
遭遇匈奴主力后,选择向受降城方向撤退,而不是来时的道路,也是他做出的判断。
或许他的选择没有错,或许他的抉择是正确的。
但……
这些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会在床榻上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总是会想起这些事情,总是会记起那些人与物。
一旁的卫律,看到李陵的神色,就知道,李陵又开始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