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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起身,双手负后,慢慢的踏着步子:“这世上,有很多狂妄的人,也有很多居心叵测之人,他们总想找出一个能够衡量天下,为古今之准绳的大道理,然后告诉大家,按我说的做,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必定能够实现天下大同……是的,天下大同,这就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圣贤想要追求的目标,儒家也好,道家也好,墨家也好,不管手段如何,最终追求的,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那就是最完美的,无纷争,无战火,人人幸福美满的世界。他们错了吗?不,其实他们都没有错,而且各有各的道理,听起来,都像那么一回事。这些道理,符合它们出现的年代,也代表着那些圣贤,对世界的思考和救世的努力。就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座美妙无比的仙山,而其中一些人,踏上了上山的第一步,他们并没有错,至少,他们的用心是好的……”
“既然大家都没有错,那么错在哪里?错在,那些明明只是登上仙山的尝试,后人却非得将它们……或者是它们中的某一个,当成了万世不易之法。那些圣贤,踏出的第一步是进步,后人被逼着,只能在他们踏出的那一步上,不断研究着这一步的妙用,仿佛这一步就已经到了仙山,不敢再踏出新的步子,这就成了固步自封,甚至是成了囚牢和枷锁。”青年抬起头来,看着顶上的藻海,“就像这天人感应说,它全都是错的吗?当然不是。不管最初创出它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不可否认的是,它都有其进步的一面。在此之前,帝王权力过大,无人能治,天人感应之说,在一定程度上,将帝王那毫无节制的权力关进了笼子里,它是对大秦二世而灭的反省,也的确让大周朝,维持了数百年的太平……”
“问题是,它是尝试,是前进的一步,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它也变成了困住所有人的囚牢。没有人有勇气质疑它,也没有人敢去质疑它。所有敢去质疑它的人,全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举着圣贤书打翻在地,再受万人唾弃。这么多年下来,难道真没有人看出它所存在的问题?但是没有人说,因为那些大儒的权力和风光,全都是建立在它的‘绝对正确’的基础上。只要高举着这面万世不易的大旗,他们就能够永远保持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们靠着这面大旗,不知道踩翻了多少人,是以也生怕别人将他们踹翻。”
低下头来,淡淡的看着外头的风雨:“这些人,逐渐形成了一个阶级,把持着整个国家的权力,于是,他们所信奉的道理,就越来越正确,从一开始的方向正确,到后来的微言大义,连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不但正确,而且应该子子孙孙的传下去,永世不易。你如果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那必定是你错了,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地方错了,那就自己给我想,想到对为止。”
青年笑了一笑:“圣贤朝着他们所向往的美好未来,踏出了前进的第一步,我们本应该站在圣贤的肩膀上,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对的,我们坚持,错的,我们改正。然而我们却宁愿躲在圣贤的脚下,直至被圣贤死死的踩着,圣贤的每一句话,都成了压在我们头顶上的大山,一个天人感应说,就压住了我们几百年。事到如今,天翻了,地覆了,眼看着什么都不对劲了,甚至连国家都开始完蛋了。于是大家开始批判,使劲的批判,说这个道理错了,错得离谱,来,我们来找另外一座大山吧,找另外一座真真正正的、永世不易的大山,让它压在我们的头顶……于是慈心说就冒出来了。”
外头的雨渐渐地又大了,后园中,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啪啪的、有节奏的声响。趴在蛮族女人大腿上的小黑猫,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北方的大雁,呈人字形,在县城的上空飞过,越飞越低,急急的寻找着在雨中歇息的湖泊。县城的一角,有难民冲击着店铺,抢夺着什么,街头的巡捕匆匆的赶来,有人惊逃,有人惨叫。
厅子里,却变得完全安静了。
典宏沉默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来这里之前,他原本以为,将会听到的,是宁江对慈心说的批判,以及对九阴真解里所暗藏的“物竞天择”的理念的补充和宣传,理念之争,恐怕自文字形成以来,就从来不曾少过。
他却没有想到,宁江并没有去为其理念解释什么,甚至毫不犹豫的、赞同了其中的缺点,不做任何的辩解,也没有对明显是为了抵消九阴真解的影响而出现的慈心说进行批判和辱骂,反而是从另外一个……一个让他意外的角度,来看待圣贤,看待历史上出现的各种理念。
“世间无万世不易之法,任何一种理念,都有它所适应的范围,”青年继续说道,“先秦时百家争鸣,一片乱象,秦国重用法家,横扫六国。其后,大秦用法过苛,二世而亡,可以说,成也法家,败也法家。太祖再开新朝,天人感应说横空出世。
“天人感应说,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住了帝王,让臣子能够口口声声,假天意,用图纬,来约束和制约帝王。然而,随着时间的发展,天人感应说越来越脱离实际,人人都妄言天命,却不关心底层百姓的民意。朝中的重臣,十年寒窗,一朝成名,点金榜,入翰林,直接进入朝堂,时时刻刻举着圣贤书,口口声声皆是天命,真正的治国之道,却是一窍不通,能够维持至今,全是靠着文气,文气一失,马上就崩了……
“然则周礼也好、法家也好、天人感应说也好,它们也都在它们的那个时代里,做到了其它学说所难以做到的事,脱离它们所处的时代,去看它们最终的失败,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而更可笑的,却是那些,或是将它们当做万世不易之法,或是将它们贬得一钱不值的后人。当它们起到作用的时候,将它们当作一字不可移的至宝,当它们最终走向失败的时候,将它们视做不值一提的垃圾。他们从来不懂得辩证的看待它们,看待它们所处在的时期,所存在的优和劣。”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够认真的分析它们的好与坏?物竞天择与慈心于物,真的就那般的水火不容?如今蛮夷大举入侵,我们自然应该一步一步的,努力让自己变强,去跟敌人讲仁慈,无疑是最可笑的事。但是等到我们终有一天变得强大,狠狠的打趴他们,那个时候,我们不妨拿着大棒,一边敲着他们的脑袋,一边跟他们讲慈心于物的道理,不肯听的,直接敲爆他们的脑袋就是。
“同样的,周礼崩溃,法家崛起,然而法家之法乃是帝王之法,帝王因法而强大,以之残暴,无人能治,所以用天命约束之。但是天命缥缈,脱离实际,如果早一点做出改变,以真正的民意代替纯属假想出的‘天意’,开启民智,令‘法’为百姓之法,而非帝王之法,未尝没有机会更进一步。即便这过程是曲折的,只要有勇气踏出去,终究是前进了一步,哪怕错了,我们也可以知道错在哪里,然后进一步分析问题,做出改变,而不是抱残守缺,口口声声圣人之言不可改,祖宗之法不可违……”
“但这就成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典宏皱了皱眉。
“没错,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宁江笑道,“就是这个理……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典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这些终非长治久安之道。”
“是的,这些都不是长治久安之道,但却是我们前进的步伐!”青年转身道,“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明明头疼,但是每一个人都当做头疼并不存在。乍听之下,这似乎是一件可笑的事,但是可笑吗?这几百年来,我们所做的事,岂不就是这般可笑?大周王朝所存在的问题,谁都知晓,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却纷纷当做它们并不存在,终酿至这般境地。而现在,蛮族在北方大肆屠杀我们的子民,我们说,我们要谋求万事之太平,以德报怨,化解冤仇,这和贼匪拿着刀斧对准了我们的脑袋,头都要没了,我们却说我们要忍让,要从我们做起,化解仇怨,要追求永世和平之道,有什么区别?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头疼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医头,脚疼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医脚?”
典宏道:“这个……”
“算了,这个不重要!”青年挥了挥手,“他们不医,我来医,最多是医死人后,不要怪我。今天我们先不谈现实,就谈理念,谈圣贤之言,谈长治久安之法。”
外头的风雨越来越大,淅淅沥沥,敲击着外头的石地。水珠成串,从屋檐两侧的滴水嘴漏下,其中一处的下方,放置着大缸,缸中的水面,不断的溅起水花。
“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其实并不可怕,但这的确并非长治久安之法。”青年负着手,踱到厅口,看向外头的雨幕,“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要认清现实,进而分析它。我们要正视痛处,正视我们的头疼,然后认真的找出头疼的原因,分析其中的规律,并不断地尝试着解决它。
“万世不易之法,也许并不存在,但我们应该要有勇气踏出前进的步子,错的,我们重新走过,对的,我们继续往下踏去。我们不能停在前人的脚印里,然后说这个脚印,就是我们的万世不易之法,是绝对正确、不容置疑的真理。我们必须要认清楚,圣贤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在他们之前,不曾有过的视野,而我们应该站在圣人的肩上,继续往前看去,从而踏出下一步,而不是自甘卑贱的,被各种假圣人言的,别有用心的人踩在脚下。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够一步一步的接近我们心目中的理想。”
“可是,”典宏迟疑的道,“就算如你所说,我们应该站在圣贤的肩上,往前踏出下一步,但是,究竟该如何踏?没有一个方向、一个准则,最后还不是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