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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惊得像猴儿看见主人杀鸡,全身直哆嗦,连忙把眼睛闭上。心想,该轮到我了。他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忽然厉声大叫:“娘——”
彪形大汉搡了他一把,把他拽上车,须臾又押回总督大人面前,被身后的人摁着跪倒在地上。
“还敢跟本督提条件吗?我倒要看看你长着几个脑袋。”总督大人阴沉着脸,两只眼睛射出锐利的光芒,就像刚给刘芬木抹脖子的大刀。
从风想着砍头的情景,心里还在翻江倒海,但心有不服,鼓足勇气说:“您不答应就不答应,何必杀鸡给猴看,我也不是吓大的。”
总督大人瞪他半天,重又喝退左右,屈指敲着案桌说:“还嘴硬。不把仓义川的东西交出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仓义川是日本人,我偷日本人的东西,多大的事儿嘛。就算不该偷,那也不至于砍头,关我恁么久了,也该放我出去了。您放了我,我就把东西给您,两不吃亏。您做个顺水人情,我还记着您的好咧。”
“关你是因为你是哥老会的余党,哥老会逆天谋反,就该斩尽杀绝,何止是关你!”
“总督大人您咋跟天津知县一般见识?你们太不讲理了。我到天津来找我娘,我和武藤章比个戏法,就愣说我是哥老会余党,还逆天谋反,我要真是余党,真逆天谋反了,您就是把我杀了也不会落埋怨,可我说了不是,为啥一准要赖我头上?”
总督大人听他出言不逊,顿时怒火中烧,数十年来力挽天下大势,叱咤世间风云的一代名臣,日后史官当会浓墨重彩,从风竟敢说成和天津知县一般见识,是可忍,孰不可忍。
总督大人瞪着他,心想:就凭你拥有爪角兕,以哥老会余党之罪处死绝非冤案。一声断喝:“来人。推出去斩了!”
四个彪形大汉应声进屋,再次把从风架出门去。
从风回身大喊:“总督大人,您是动真格的还是又要吓唬我?您不会把我真杀了吧?”
总督大人听着从风的声音渐去渐远,募然对俩凶神说:“快。追回来!”
总督大人毕竟是机深智远之人,镇定一想:把他转监静海,原本就为规免有人拿哥老会余党挑事,怎可自取咎戾?何况收回仓义川情资乃辄鲋之急,何须与市井小民计较短长!
而且。总督大人眼下还有一桩闹心的事儿,迫使他不得不克己慎行:这些日子,总督署衙门前正坐着一坪乌合之众,嚷嚷着早日释放从风。
原来稻香村的郭老板有总督署衙的朋友,把从风转监的消息向他透了口风。郭老板敬服从风的民族气节,有心出手帮持,便暗地里与沈万奎商量行请愿之举。
沈万奎见郭老板为从风出头,哪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随即去串通当日被从风搭救过的一干艺人。众艺人曾沐从风救命之恩,江湖之人义字当先,二话不说背着行囊就奔保定来。郭老板早已联合业界人士驰援。动员诸多好打抱不平的市民参与,两拨人合作一处,聚在总督署衙门前呐喊,口号竟是“释放灭倭贼威风、长民族志气的爱国勇士”。
面对曾触犯朝廷命官的艺人,总督大人本可立惩不饶,没想到本地市民也来推波助澜,声势熏灼,形成了众怒难犯之势。总督大人早前因《中日天津会议专条》的签订,已惹得民怨盈涂,如今这帮请愿的偏又拿日本人说事儿。心里多少有些忌惮,一时没有驱逐之策。
此时想起来,心里不觉慨叹:“这小子小小一个人物,竟得此民心。我若无动于衷,恐把局面闹大,退一步海阔天空。”因此暗中琢磨,如果将他释放,既可换回了仓义川的情资,也是本督顺从民意之举。但又顾虑罪名敏感。万一地方上咬定他是哥老会余党,一旦释放,正好给朝中某些无事生非的同僚平添毁谤话柄。
总督大人左右为难。
从风不知道刚才总督大人真动了肝火,被再次押回来,倒笑嘻嘻说:“总督大人,我就知道您又是吓唬我,老玩儿这一招也没啥意思。您到底肯不肯帮我,好歹说个话。您总不会是想一头白占便宜吧?”
总督大人瞪望他良久,扪心自道:“即便他是哥老会的后裔,又如何就能断定必定是哥老会的余党?即便他曾拥有爪角兕,也没有足够理据给他加个反清复明的罪行。治国当以安民为上,肃反须适可而止。无休止的清剿,换来的是无休止的民怨。只是我这个他人眼里的一朝权臣,也难以为他一言以释罪,不知这小子自己能否可将此死结解开。”
于是把从风单独留下,缓和了口气说:“从风,你不承认是哥老会余党,可如何自证清白?凭你自己的口头之言,不足以使人信纳。”
从风满脸天真无邪,说:“可是,我真不是,总督大人,您说我是说谎的人吗?”
总督大人说:“上下官吏各持己见,你以为谁都会相信你不是说慌?”
从风脱口说:“官府的人真操蛋,为什么就不相信人呢?”
总督大人呵斥他:“放肆!市井之徒,难脱俗陋本性。”
从风虽然口出粗言,但他心有所悟:老头儿这番话倒像是开导我。就说:“总督大人,咱们也算是知根知底了,您别打哑谜了,这事儿到底咋办,明人不说暗话,您就直白讲出来嘛。”
总督大人轻叹一声,说:“你小子怎么这会儿脑子不好使了?”
从风连连点头:“您这话可说对了,要放过去,我这脑瓜子更不好使哩。”
总督大人哭笑不得,说:“倘若你有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哥老会余党,本督就放了你。但是,仓义川那些东西,你如果弄丢了,我可真要你的脑袋。”
从风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才能叫人相信。您恁么大一个官,只要您说我不是余党,谁敢不信?这全在您了,就像念坤大哥说的,一句话的事儿。仓义川的东西,实话对您说吧,收得好着呢。您放了我,一准送您手上。”
“你自己证明不了,还回牢里待着吧。”总督大人缓缓起身离座,冲门外的招风耳和包子脸喊一声:“押从风归监。”
从风又回到了大牢。刚进牢门,忽听狱卒传话:“二号犯从风,有人探监。”
从风当是总督大人改变了主意,急忙抬头引望,只见一个蹒着螃蟹步的人走过来,朝他堆出猥琐的微笑。仔细一瞅,顿时气杀钟馗,恨不得扑上去把他生吞活剥。(。)
第五十八章 耸慑撺唆()
那天金达到主鳳茶樓来,不像平时行止张扬,既没有坐轿子,也没有带随从,蹑足潜踪走着进的门。和秦矗一打照面,二人就进内堂促膝私谈去了。
曾皋刚从市上买菜回府,恰好落在眼里,觉得金达的做法倍儿反常,一准是有啥事儿要掩人眼目。
曾皋很是替金达惋惜。金达的刑名师爷是海关道台大人推荐的,总督大人看重他,本该好好奔前程,没想堕落到跟背着恶名的秦矗混得火热。今儿来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曾皋放下提兜想去偷听,堂门开着一条缝,里边能看到外边的人走动,不敢冒失,于是转身来找何醉春。
何醉春是个从良女子,曾皋介绍她进秦府,平日没少照应,自然对曾皋心存感激,有什么事儿使唤,说一不二。
曾皋说:“你端盘dian心给老爷的客人送去,顺便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要是府上的事儿,咱们好早作准备。但你不要问,只听着就是了。”
何醉春照办了,不一会儿出来告诉曾皋:“是我不该听的,好像是要找牢中的人攀咬邱老爷,让邱老爷的案子没法咸鱼翻身。”
曾皋吃惊了好一会儿,心里纳闷:金达为了钱出卖人格这倒不难理解,可秦矗和邱持贵在一起几十年,两人交情非比一般,邱持贵吃上了官司,按理秦矗应该替他开脱才是,为啥反而要给他使绊子?想来想去,想到有两个可能:一是秦矗发现邱持贵有二心,担心他有朝一日揭发自己东山再起的阴谋;二是秦矗要独占袍哥逆党的龙头老大,需要排除异己,扫除障碍。
曾皋在揣测之余,心里又冒出那个困扰他多时的问题:袍哥逆党的号令信物究竟仍然被从风掌握着,还是已经落到了秦矗手上?显然搞清号令信物的去向,是提防逆党作乱的关键。但他一直无从下手弄明白。此时忽然心生一计,如果想法子促使秦矗与从风见上一面,说不定能从两人的口舌中得到一些线索。
曾皋爱自以为是,虽然他的很多dian子不靠谱,但自信起来还真拿他没治。这一天,正好∟ding∟dian∟小∟说,。£。o↘s_;方便与秦矗说话,便起意要撺掇秦矗去静海探一次监。于是装个不经意的问:“老爷,从风没关在天津这边了,您听说了吗?”
“什么?没关在天津这边了?”秦矗像头ding上响了个炸雷,但他想起金达说过反贼的事得上报朝廷。很快镇定下来,“是不是关进京城的天牢了?”
金达要给他添堵,否定说:“听说他的罪名没有坐实,不到关进天牢的份儿上,现今到了静海呢。”
秦矗果然慌了神,气得胸口跟吞了铅块似的,暗里大骂金达是个骗子,拿了钱不办事还瞒着自己。不过又想,应该是刚转的没来得及告诉我。
“是啥时候的事。就这两天吧?”
曾皋很随意地回答:“都转了快两旬了。”
秦矗怒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吗?”
“小的有个发小在静海当差,就前两天听说的,假不了。老爷,从风在这边犯的案。却要转到静海去审理,您没觉得有些不对头吗?”
这末一句话可戳到了秦矗的痛处,转到静海大牢绝不是好事,八成是总督老王八要替夏从风讨保。脱口说:“曾皋。你也是个有见识的,你说夏从风为总督大人争过脸,总督大人会不会插手这事儿。替他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