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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银铢推到文士面前。
云苍峰笑道:「这是六博之戏。大子称枭,小子称散。竹管称箸,每一掷都有贵采与杂彩之分,双方以箸数行子,先杀枭者为胜。这汉子不过输了二十余枚银铢,不算多。」
原来这里还兼营赌场。程宗扬环顾四周,周围数十张桌子,各有不同赌局。
棋枰绘著关、坑、堑标记,用五木投掷,六马行棋的樗蒲;棋枰呈长方形,绘著门梁,双方共有三十枚棋子,掷骰行棋的双陆;略似象棋,掷骰行马的打马;以六枚骰子同掷,同色辨输赢的投琼;用铜铢四门押宝的摊戏;拿铜铢投掷赌戏的关扑,甚至还有自己见过的牌九,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这会儿天色还未全黑,大半赌桌都聚满了人,一个个吆五喝六,气氛热烈。
程宗扬笑道:「赌博还有这么多花样。」
「赌博之戏,向来禁而不绝。如先主武帝,就酷好樗蒲之戏。」云苍峰指点道:「这里都是博戏,楼外院中还有一处,是各种斗戏:斗鸡、斗鸭、斗犬、斗蟋蟀……不一而足。」
程宗扬回头道:「长伯,你不是喜欢斗鹌鹑吗?不去瞧瞧?」
吴三桂搓了搓手,尴尬地一笑。程宗扬大笑著掏出钱袋,「这些银铢你拿去吧。先说好,这是你预支的工钱,往後两个月你就没钱可拿了。」
吴三桂却道:「会之今日没来,属下要守护公子,改日再来斗戏。」
「有云老哥在,还能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只要别输光就行。」
云苍峰知道两人不是寻常的随从,也笑著劝说,但吴三桂执意不肯,程宗扬只好作罢。
一个胖子像球一样从楼梯上滚下来,远远就抱拳拱手,嚷道:「云三爷!多日不见,又发福了!」
那人面孔、耳朵、身材、肩膀、手指无处不肥,一笑五官便挤成一团,几乎看不见眼睛,胖得让程宗扬都觉得稀奇。石超与他一比,都是个俊俏的後生。
「章老板。」云苍峰抱拳行礼,接著挽起程宗扬,笑道:「我是陪程公子来散心,程公子初次来建康,今日可要见识见识你这销金窟。」
章瑜翘起肥嘟嘟的拇指,「能让云三爷亲自作陪,程公子这面子可大了!只怕小店简陋,入不了程公子的法眼。」章老板谄笑著压低声音,「今日小店新来了几个绝色女子,程公子要不嫌弃,便请楼上坐。」
几人谈笑风声地上楼,一名小厮过来低语几句,章老板脸上肥肉颤了几颤,为难地对云苍峰说道:「云三爷,外面又来了几名客人,小的去寒暄几句,一会儿过来给三爷陪罪。」
「章老板不用客气。」
章老板匆忙离开,云苍峰笑著低声道:「这胖子叫章瑜,绰号八爪章鱼。金钱豹是章家家传的生意,到他已经是第三代。在章胖子手里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是秦淮河当仁不让的龙头。尤其是他开的金枝会馆,寻常达客贵人也难得一进,往来的都是六朝的王侯钜富。」
二楼的厅内正在表演歌舞,云苍峰毫不停留,领著程宗扬直上三楼,然後跨过连接两楼的复道飞桥帷幕垂下,顿时将前楼的喧嚣隔在身後。那座飞桥位於两楼之间,宛如一道飞虹,悬空架起。桥廊遍饰彩绘,雕著龙飞凤舞的图案。凭栏而立,右侧的秦淮河与左侧的建康城尽收眼底,对岸的长堤是百姓聚居的地方,房舍鳞次栉比,人烟稠密,河面上,挂著花灯的画舫往来如蚁,一派繁华景象。
「这座销金窟,日进斗金毫不夸张。一般客人来此一趟,至少要花费二十个银铢。多的上千银铢也能一夜挥霍乾净。」
一千银铢就是十万钱,相当於平常人家两三年的收入。这销金窟可谓名副其实。
「我看著那边楼上有个金字,是不是就是金枝会馆?」
「金枝会馆不在此处。那边管得更严,要入的会馆的人必须有人推荐,每年缴纳数千银铢的会费,方可入内。」
程宗扬大出意料,竟然还搞会员制,看不出这个八爪肥章鱼这么有头脑。
说话间,一阵喧哗声从身後传来。
「爷这张弓怎么样!桓老三眼都翻到天上去了,爷一箭射出去,那小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哈哈,三层犀甲,一箭射个对穿!谁见过这么强的弓?——耶!这不是程兄吗?程兄!程兄!」
程宗扬转过身,笑道:「张侯爷。」
张少煌甩开众人,大步过来,只朝云苍峰打了个招呼,「云执事,」便一把拉住程宗扬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
程宗扬忍不住道:「张侯爷今天也有心情来这里逛逛?」
张少煌得了那张龙雕弓,立刻拉著城中的世家子弟去比试。龙筋制成的弓弦果然不同凡响,张少煌知道自己的力气顶多能射三十来步,没敢离靶太远,谁知这一箭射出,不但射倒了靶子,还射透三层犀甲。张少煌这一手亮出来,顿时技惊四座,让他赢了一个大大的彩头,脸上这份光彩更不用说。
张少煌喘了口气,拉著程宗扬道:「程兄,什么都不说了!今晚的花销都是我的!去把章胖子叫来,让他给我们兄弟安排几个新鲜的绝色!」
云苍峰笑道:「怎好叫张侯爷破费?今日老夫作东,张侯爷若是有意,不如改日吧。」
云苍峰这个面子,张少煌不能不卖,但他也不客气,扯著程宗扬道:「今晚我是跟定程兄了。云执事,你乾脆连我一同请了吧,改日我再回请。」
云苍峰大笑道:「张侯爷何等身份!平常想请也请不来,老夫今日是沾了程小哥的光了。」
张少煌贴在程宗扬耳边道:「程兄,那东西你先替我瞒著点。等过几日,我赢了小侯爷那小子,好好让他吃个瘪。」
程宗扬一口应诺,「好说!说起来了,小侯爷似乎不怎么来这些地方?」
张少煌笑嘻嘻道:「那可不。他老子是谁?少陵侯萧侯爷,小侯爷是怕撞见熟人,回去挨他老子教训。」
程宗扬却知道萧遥逸从来没挨过打,说萧侯爷管教得严,多半是父子俩对外的饰辞。至於他不来这些地方,还是因为掩藏身份的关系。当日萧遥逸说起芝娘的好处,先提到的就是嘴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再唱十遍!()
一进楼内,程宗扬便吃了一惊,这里明明是几丈高的楼上,眼前却有一池清水,旁边柱上盘著几条鎏金的飞龙,龙口中喷出清泉,注入池中。
张少煌笑道:「章胖子挖空心思才把水引到这里。一会儿在池中表演美人儿出浴,程兄定可大饱眼福。」
这边客人比前面少了许多,但在座的一看就大有来头。其中一席坐著三名客人,身後几名大汉一字排开,目光凶狠,望之不似善类。
云苍峰低声笑道:「章胖子胆量不小,三道九流都敢接纳。」
「你说他们?」
「中间那个是游雍,既是太湖盟的大盟主,又是翻江会的大龙头,号称双龙头。」云苍峰指点道:「左边的是太湖盟副盟主谭英,右边那位是翻江会二龙头马雄。他们这些年大小案子做了几百起,是六朝联名缉拿的要犯。」
几个黑道汉子大模大样坐著,马雄用随身带的尖刀在炙熟的牛腿上剔下一大块,旁若无人地伏案大嚼。
「他们跑到建康来逛窑子,难道不怕官府?」
张少煌道:「大伙井水不犯河水,左右抢不到我家的,谁去管他?程兄!这一觥我先乾了!云执事,你也乾!」
张少煌倒没多少王侯的架子,三人同坐一席,不多时便推杯换盏起来。席间说起近日的趣事,张少煌笑道:「那还用说?首推小侯爷和程兄当日在秦淮河的壮举。好嘛,整条秦淮河都惊动了,争相围观,就差没给两位扔钱了。」
程宗扬道:「我是被那小子阴了,谁知他这么能喝。」
「小侯爷的酒量谁不知道?三五斤花雕下肚,只有别人不敢听的,没有他不敢说的。我们几个常说,萧哥儿幸好是生在萧侯爷府里,要是生在寒门,铁定是个亡命江湖的游侠儿。」
「哈哈,那家伙脖子上的刺青已经说得明白了。」
张少煌眉飞色舞地说道:「有种朝这儿砍!那家伙真是有种!石胖子眼红的不得了,也想在脖子上刺一句。涎著脸去求小侯爷,小侯爷也不废话,拔刀对著他的脖子一刀下去,石胖子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让大夥儿好一通笑话。」
程宗扬笑道:「那小子说他是岳帅的弟子?」
「可不是嘛。小侯爷整天吹他跟岳帅的交情。不过岳帅死的时候,他还是个吃屎的孩子,只不过吹吹牛,用嘴巴过过瘾。偏偏那小子还自己当了真,最听不得有人说岳帅的坏话。那天程兄也在,那小子,」张少煌笑骂道:「我要跟把他的话给萧侯学一遍,保他屁股开花。」
程宗扬举觥与张少煌一碰,笑道:「张侯爷度量够大。」
张少煌叹道:「我也不是度量大,你不知道,那小子难缠的很。你让他吃点亏,他非要机会补回来不可。还说呢,今天刚出了件事——也不知昨天谢万石言语间怎么得罪了他。谢小子下午回家,一开书房,就看到一对铜铃大小的牛眼瞪得血红,书房里一塌糊涂,架也倒了,书也破了,满墙满地都是牛粪,让谢老二差点没昏死过去。」
张少煌抚掌笑道:「不用问,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小侯爷,建康城里找不出第二个!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谢老二刚醒过来,紧接著就是乘了车,让人扶著去找萧侯讨个说法。」
萧遥逸是什么样人,别人可能只看到他荒唐,自己却心知肚明。那小子肯定不会无聊到去做这种闲事。但为什么他找到谢万石头上,只有问过他才知道了。
金槌击在玉制的磬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接著十余名美妓鱼贯而入,花枝招展地倚著客人坐下。张少煌随便搂了一个,心思却全没在那美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