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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不知道,鱼氏所在的泊陵是倭人交易的聚散地之一,倭人从东瀛运来银砂,交换铁器、生丝以及铜铢,鱼无夷对倭人和倭语早已熟稔之极。只看他的身材,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倭人像他一样高大雄壮,以至於身上的吴服都似乎小了一号,连宽松的肩幅也被他隆起的肌肉绷紧。
鱼无夷藏在袖中的手指挟住棘牙刃,面无表情地用倭语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狗!敢冒充东瀛忍者?」
听到他这么大一串倭语,程宗扬暗叫糟糕。临行时,他给臧修恶补过几句,但他自己懂的也不多,能教的仅限於「很好、谢谢、请多关照」,这么一大篇下来,臧修要能听懂才出鬼了。
臧修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後拖长声音道:「哟——西——」鱼无夷瘦削的脸上露出笑容,然後客气地伸出手。臧修在晴州混过,知道有些外族见面以握手为礼,於是也伸出手。
程宗扬大叫不好,随即发出一声尖啸,臧修手刚伸到一半,硬生生停住,然後闪电般缩回,反手擎出腰间的太刀,斩在鱼无夷指上。
鱼无夷手指一翻,亮出那柄长不盈手的棘牙刃,格住臧修的太刀。紧接著舱中传来一声暴喝,「扔掉!换刀!」
臧修想也不想便一把掷出太刀,反手又拔出一柄,双手齐握,兜头朝鱼无夷头上劈去。
抛落的太刀还未落地,银亮的刀身便化为灰色。臧修道:「好小子!竟然是玩毒的!」说著他避开鱼无夷的指爪,斜刀朝他胸腹劈去。
鱼无夷用棘牙刃挡住刀尖,接著弹出一缕粉末,身形一闪,退出丈许。这几下兔起鹜落,鱼无夷身边的黑魔海教众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交手数招。星月湖毕竟是有备而来,随著程宗扬那声暴喝,十余名精壮的汉子从舱中掠出,风一般抢上码头。
这些军士一个个龙精虎猛,相互间配合熟稔之极,他们一上岸便分为三人一组,一名使用矛斧之类长兵的军士在前,两名使用短兵和护具的军士在後,结成品字形的小型战阵。现身之後,他们并不急於破敌,而是抢先占据了码头的有利地势。
接著又有几名军士在船上出现,亮出强弓劲弩,居高临下将方圆百余步范围都控制在射程之下。与此同时,又有几人跃到旁边的船只上,钻入船舱。只听得「呯呯梆梆」的凿船声响起,片刻间,两艘原本的停靠在码头的船只便被凿穿,船身开始下沉。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船只靠岸不到半刻,局势已经大变,来自星月湖的军士牢牢控制住局面,然後开始往岛上突击。
鱼无夷身边带著四名黑魔海属下,眼看退路就要被截断,其中三人立刻放弃码头,登岸戒备,另外一人则拔刀攻向臧修,阻击他的追击。
「呼」的一声锐响,一支长矛破空而至。那支长矛仅锋刃就有尺许,弯曲如蛇。此时以长攻短,以强对弱,顿时将那名随从的弯刀汤开。紧接著一支箭矢从船上射来,抓住他弯刀汤开时露出的破绽,一箭正中额头。那名黑魔海属下头颅彷佛被重槌击中,猛地向後仰去,跌下码头,鲜血随即染红了水面。
鱼无夷衣袖一挥,一抹宛如云霞的暗红薄烟从袖中散逸出来,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臧修太刀劈出,被劲风卷起的毒烟不住变幻形状,却聚而不散,反而是刀身蒙上了一层灰色。
鱼无夷隔著毒烟挑开臧修的太刀,刚要飞身後退,一柄重斧便从背後横扫过来。鱼无夷依仗毒烟的屏障,旋过身,尾牙刃接连击在斧枪、斧轮和斧柄上,挡住这狂猛的一击,随即便陷入苦战。
伏在舷窗处的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孟非卿正靠著舱壁闭目养神,「孟老大,外面已经打起来了,怎么还不动手?」
孟非卿闭著眼道:「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出马,我们星月湖也不用混了。」
「老大还真笃定。」程宗扬道:「咱们运气真好,碰到的第一个就是鱼家的无夷公子。那小子浑身是毒,你就这么放心?」
孟非卿若无其事地说道:「让你瞧瞧我们星月湖是怎么打仗的——仲玉!」
旁边一名军士上前挺起胸,双腿一并,向孟非卿敬了一个军礼,然後闪身掠出船舱。他从船上跃下,还未落地,便探出拇指,在虚空中一捺。一缕火光从他指尖流星般飞出,射入毒烟的刹那立即火光大作,爆成一团庞大的火球,瞬间将飘散在空气中的毒烟烧得乾乾净净。
鱼无夷身体像蛇一样扭动数下,避开火焰的余波,然後一把捞起旁边那具被箭矢射穿额头的尸体,五指如钩穿入他的胸膛,硬生生将心脏挖了出来。接著指上一紧,还未凝固的鲜血雨点般迸射出来,朝那名军士淋去,每一滴血迹都乌黑如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军士两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相扣,拇指左右分开,然後念出一声法咒。一道柔和的光线从他手中放射出来,飞溅的乌血与光线一触,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变得鲜红,连地上那把被臧修抛弃的太刀,也褪去暗灰的颜色,重新散发出金属的光辉。
程宗扬看看旁边的冯源,这位平山宗的大,法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支船锚,眼睛直勾勾盯著外面,已经看傻了。冯源修的也是火法,比程宗扬这个外行更明白其中的门道,那名军士手段至少高自己两级,如果放在晴州,保证各个佣兵团抢著来要。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对孟非卿道:「孟老大,看不出来你手下什么人都有啊。他这些年不会也在你们鹏翼社牵马赶车吧?」
「他在明州给人算命测字。」孟非卿道:「因为算得不准,被人砸过好几次摊子。」
程宗扬失笑道:「还有这种事?」
孟非卿道:「他是阳钧宗出来的,哪儿懂算命?头几年不懂规矩,大嘴巴子可没少挨,後来躲到龙川生意才好了些。」
冯源这会这才合上嘴,叫道:「龙川的铁口神算匡仙长?我说看起来怎么眼熟呢!这可是活神仙啊!」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他?」
「可不是嘛!匡仙长一天只算三卦,卦术简直神了!去年我在龙川,还见过他!有四个书生考秀才,找仙长算命。那时他留著长须,一百多岁还又黑又亮,那仙风道骨,啧啧……他怎么把胡子剃了,头发也剪短了?看起来……」冯源忽然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道:「匡仙长不会是炼成仙丹,返老还童了吧?」
孟非卿想了想,说道:「老匡今年有三十四……三十五。嗯,差不多是这个岁数。」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看走眼了吧?」
「怎么会呢!我亲眼见的!」冯源道:「四个书生说完,匡仙长一言不发,就比了一根手指,果然只有一个中的!大伙都说他是活神仙,实足年龄怕有一二百岁。」
秋少君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这会儿也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匡先生卖的是口术。他比一根手指,一个上榜的,就是一个能考中;两个上榜的,就是一半能考中;三个上榜的,就是有一个考不中;四个全上榜,就是一起考中。如果全落榜,就是一个都考不中……」
没等他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孟非卿莞尔道:「老匡挨了好几年打才学会这一招,倒被你一口道破。」
冯源还要辩解,敖润一把拉起他,「别咕叨了!老程够意思,给咱们兄弟一个替老张报仇的机会,还磨什么牙呢!」
冯源「哎」了一声,拿起几道符收到袖里,一边嘀咕道:「真是匡仙长啊?这回有福了!」
秋少君站起身,「我也去吧。」
鹏翼社的袭击使岛上陷入短暂的混乱,星月湖军士势如破竹地占据码头,攻上岛屿,直到接近房舍才遇到真正的抵抗。
鱼无夷摆脱斧手的追击,飞速朝那几间木制的房舍掠去。臧修双手各持一柄狭长的太刀如影随形地跟在後面,刚才退到岸上的三名随从,已经有两名倒在他刀下。眼看鱼无夷就要逃入房舍,臧修扬手掷刀,朝他背心笔直飞去。
房舍中一只手掌凭空伸来,抓住刀锋,接著随手一拧,将那柄精铁打造的太刀生生折断。
一个穿著青衣的少年出现在房舍前,他年纪很轻,嘴巴周围只有一圈淡淡的茸毛,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那双手却布满厚厚的硬茧,就像在掌上下过数十年苦功一样,他抛下断刀,握住刀锋的手掌没有留下半点伤痕。
臧修抛下太刀,从背後拔出他的宽脊战刀,沉声道:「好手段!再接我一刀试试!」说著一招霸王挑鼎,刀锋由下而上,挑向那少年的腹胸。
少年木然看著刀锋,突然双手一合,像两块铁砧牢牢夹住刀身,发出金属撞击般的声音。
臧修野牛般的胸膛肌肉隆起,纯钢打造的战刀不堪重负般微微变形。忽然他暴喝一声,刀势再展,从少年掌中硬生生递出半尺。
那少年现身後就一言不发,此时忽然化掌为拳,双拳铁锤般砸在刀上。臧修雄躯一扭,借助腰背的力量横刀扫来,施出自己的绝技雷霆战刀,短短尺许的距离间立时风雷大作。
鱼无夷眉角微动,他方才急於脱身,没有使出压箱底的功夫与这汉子力拼,此时见到他的刀法,才知道自己能逃到此处,多少有些侥幸。
「这厮假冒东瀛忍者!」鱼无夷叫道:「青貙!杀了他!」
那少年目露奇光,双臂一举,用双肘挡住刀锋。臧修长刀疾落,雷霆战刀发出霹雳般一声震响,少年青衣由袖至胸寸寸碎裂,露出一具可怖的身体。他身躯呈现出金属般的苍青色泽,皮肤与骨骼之间几乎看不到肌肉,只有无数外露的筋结,宛如一条条巨蟒盘绕在青铜色的皮肤下,又像一道道铁锁在肩、臂、胸、肋上交错纵横。
程宗扬失声道:「这是什么怪物!」
听到臧修使出雷霆战刀,孟非卿已经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