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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坐在船头,手里拿著一杆渔竿,心情快意之极。昨晚遇到那处象牙窝之後,他便在江岸上找了棵大树,剥下树皮,刻了一个大大的程字,标明位置,回来的时候也不愁找不到。里面的象牙至少有几百枚,如果运回去,算是此行最值钱的意外收获了。
江面已经泛滥得找不到河道,程宗扬也不费心去找,只顺水而行,每隔一会儿,用竹篙试探河道的深浅。过了沼泽,河道又重新出现。水流比起上游湍急了许多,如果逆水而行,恐怕要费不少力气。
身後的船舱内不时发出一声或是清悦或是瘖哑的声音,那是小紫正和梦娘一道从象牙上取出一段,作成洞箫。
这么大一只好端端的象牙,就被死丫头这么浪费掉,程宗扬不免有些心痛。
不过只要死丫头高兴,哪怕她把象牙都削成牙签呢。
渔船顺流而下,虽然没有船帆,速度平缓,但根本不用费心操控。程宗扬打了个呵欠,把一条鱼也没钓上来的鱼竿放在一旁,自己躺在船板上,阳光暖暖晒在身上,心情一片轻松。
「死丫头,要不要回去?」
「不要。」
「已经出来两天了,回去的时候还得划船,起码得三天。不如我们拿上那些象牙回去好了。」
「我要你捉只大象给我。」
「别开玩笑了,单象牙就有六七尺,这大象还不得好几丈长?比咱们的船都大!你就是把它切成几块也装不下。」程宗扬道:「筠州的事,估计秦会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後天就是初五,一开市,还要收购粮食呢。」
小紫回过头,「阿梦,你说回不回去?」
梦娘道:「那边有船呢。」
程宗扬连忙站起身,果然,远处的芦苇荡里有条船,而且还是条渔船,与荆溪蛮人的独木舟大相迳庭,船上一位渔翁正拿著网捕鱼。
「老丈!」程宗扬呼道:「这是什么地方?」
渔翁抬起头,远远说了几句,却听不清楚。程宗扬移船靠近,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已经临近昭南。往下游十几里,便是沐羽城,是山中蛮人与昭南交易的地方。
「这一带是申服君的封地,你们来时那片沼泽,往年只有荆溪人的独木舟才能通行。」渔翁看看他们的渔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宗扬笑道:「我们这是平底的沙船,最适合走浅水。老丈,你方才说的沐羽城,也是那位申服君的封地吗?」
「可不是嘛。申服君有六七座城,沐羽城算小的,平常只有他家的宰臣来打理。今天是初三,城里正热闹呢。」
程宗扬问明方位,驾船南下,不多时便驶近一座城寨。
进入沐羽城,已经是傍晚时分,沐羽城临水而建,比起江州和筠州,城中的建筑显得更加质朴和原始。梁柱虽然精致,上面雕绘著各种花纹,屋顶却大都是茅草搭成。此时城中欢庆的气氛正达到**。一群沐羽城的居民穿著长长的白色羽衣,打扮成巨大的白鹤,沿著街道翩然起舞。满城居民都涌上街头,手里捧著笙竽,跟随著羽鹤边歌边舞,将欢乐的气氛洒遍全城。
沐羽城常有外地客商,城中居民对外来人并不在意,也没有人过来盘问,让程宗扬有时间能从容观赏这座充满原始风情的城寨。
与江州和筠州相比,最大的差别是沐羽城没有官府衙门,只有一座驿馆。每年夏季,申服君的家臣会来一趟,收取赋税。收税模式也是单纯的人丁税,按每户人丁多少收取,未成年的儿童和女子收取一半,外地人居住不满一年的免收。
城中也没有客栈,外来的商人大多在城内的民家借住,还有一少部分住在驿馆。
由於是新年,客商大多返乡,城中欢庆的人群都是本地人。
程宗扬猜测,昭南实行的是封君制,封君类似後世的土司,对外服从於昭南的君主,对内则是一方诸侯,实行自治。由於没有严格的官吏制度,这种松散的统治模式对周围的蛮族颇有吸引力,难怪荆溪蛮宁肯多走两日的水路,到沐羽城来交易。
在香竹寺出了那档事之後,程宗扬带小紫和梦娘出来,都记得让她们戴上面纱,因此也没有吸引多少目光。他们随著人群走了一圈,意外地看著一座楼阁,虽然只有三层,但矗立在一片茅草屋顶间,不啻於鹤立鸡群。城中的居民对那座楼阁也十分尊敬,打扮成白鹤的舞者汇集在楼阁前,歌舞多时,终於院门打开,出来一乘肩舆。
那肩舆由四名年轻的女子抬著,四周垂著白纱,里面隐约坐著一个曼妙的身影。
两名老者恭敬地走上前来,像敬拜神只一样用额头触了触白纱。接著一名少女从肩舆後走过来,她双手捧著一只银盘,盘上覆著一方锦帕。那少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穿著一袭白色的锦服,衣襟和袖口翻出一圈白色的裘毛,容貌秀丽,皮肤有著水乡女子特有的白嫩,整个人温婉如水。
那少女一出面,人群立即安静下来,显然在沐羽城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威望。
「沐羽春夏每多瘴气,」那少女道:「我当日求得仙丹,列位辟瘴祛邪,多受其福。但仙丹有时而尽,如今云中仙子光临沐羽,赐下仙方,在阁中烧炼七七四十九日,终得圆满。」
说著少女取下锦帕,露出银盘中数百颗珍珠大小的红色丹药。
两名老者抬掌施礼,小心地取了一颗,然後高高举起。人群发出一片欢呼,纷纷道:「君姬恩德!」
少女嫣然一笑,「这是云中仙子的恩德。」
人群拥过来,争相去触摸肩舆,似乎只要能摸到一星半点,就能得到神明的赐福。
施药的少女退开一步,然後举起银盘,将丹药倾入人群,众人欢呼声愈发响亮。程宗扬好奇心起,让小紫和梦娘待在一旁,自己挤过去,也捞了一颗。其他人得到丹药,都小心地贴身收好,程宗扬没那么多忌讳,咬开舔了舔味道,与祁远以前带的药酒有点相似,似乎没有什么出奇的。
就在这时,一只玉手分开肩舆的白纱,露出一张姣丽的面孔。她戴著一顶玉冠,身上穿著一袭天青色的道服,黄昏的阳光映在她面孔上,美貌得宛如一尊仙子。那仙子对刚才施药的女子说句什么,然後放下白纱。
惊鸿一瞥间,程宗扬浑身的血液都彷佛涌到头部,两侧的太阳穴霍霍跳动,几乎听不到周围的欢呼声。
什么云中仙子,原来是这贱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居然躲在这里!真是上天开眼,新年佳节给自己送了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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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人群让卓云君心神一阵不安,她掀开轻纱,对自己的弟子吩咐几句,申婉盈随即让门人将肩舆抬回,然後闭上门。
「师傅,你怎么了?」
卓云君一手支著额角,然後摇了摇头,「外面太闹,吵得有些头晕。」
申婉盈笑道:「师傅喜静,耐不得吵闹。自从盈儿依师傅的方子制成去瘴气的丹药,沐羽城的人都把我们太乙真宗的人当成神仙。眼下正逢新年,师傅又正好在这里,让他们见见师傅这样的神仙中人,也是他们的福气。」
「人多眼杂。太招摇了不好。」
「师傅是担心蔺教御他们吧?师傅放心好了,我爹爹已经说了,过完年,就在宗阳城建一座太乙真宗的道观,请师傅前去。」
听到宗阳这两个字的谐音,卓云君手指禁不住微微一颤。申婉盈是申服君的女儿,六岁时拜在自己门下,是自己最得力的弟子。两年前,她学成离山,回到申服君的封地宗阳。
太乙真宗在唐国和宋国势力极强,晋国又无法隐身,因此卓云君从建康逃离之後,便来到六朝中与诸国联络最少的昭南。
到了宗阳之後,她才知道申婉盈已经在沐羽城设了一处道观。沐羽城邻近蛮荒,地僻人稀,正是躲避太乙真宗和那个人追踪的绝佳地点。卓云君只告诉弟子自己因为掌教与蔺采泉起了冲突,不愿再回龙阙山,申婉盈对师傅的出现喜出望外,不疑有他。她身为申服君的女儿,在城中倍受崇敬,无论什么事,只需吩咐下去,顷刻即办。卓云君便在沐羽城隐居下来,耐心地恢复自己的修为。
和申婉盈说了几句,卓云君回到楼上自己的静室,盘膝打坐。她始终不知道那个少女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的内息牢牢制住。两个多月来,无论她用什么手段,都无法解开。这件事涉及到自己失手被擒的屈辱经历,卓云君对自己的弟子也没有多说,只说冲突中略受了些伤,需要调养一段。
夜色渐浓,卓云君将那缕游丝般的真气纳入丹田,默默思索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疏漏。
耳边传来「嗒」的一声轻响,接著室内亮起灯光。卓云君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盈儿,为师修炼的时候不要来打扰。」
「嗒」的一声,又一盏油灯亮起。卓云君回过头,身体顿时一僵。
程宗扬将那株铜制的七盏灯树一盏一盏点亮,然後放下火褶,轻松地坐在椅中,微笑道:「卓贱人,不认得我了吗?」
卓云君脸色变了几变,最初的震惊之後,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似乎想放手一搏,接著又犹豫起来。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真气蓄势待发,虽然这贱人被小紫下过禁制,但时隔多日,谁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解开禁制。如果她功力恢复,以她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的修为,自己能不能逃出这间静室都不好说。
卓云君脸色渐渐变得灰白,半晌才牵了牵唇角,说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丝毫不敢松懈,嘴角带著一丝笑意道:「不错不错,还知道你是我的奴婢。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卓云君沉默片刻,然後低声道:「她呢?」
「托你的福,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