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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胸口的肌肉凹陷下去,肋骨「格格」作响,他腾腾退了两步,然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鲁智深虽然身受重创,铁塔般的身体依然挺得笔直,他啐了口血沫,目光望向那颗珠子。
珠子「噗」的掉在地上,晶莹的珠子像蒙上一层水汽般变得乳白。
鲁智深沉声道:「小和尚,谁教你的!」
净念合什诵了声佛号,然後道:「闻说鲁师兄在临安现身,二世大师传下法旨,命贫僧取回一世大师的衣钵,同时还传下这颗定风珠。」
鲁智深哈哈大笑,「沮渠师兄半个月前隔著几千里,就能算到洒家今日会与你斗上一场,还会施出这招大地风雷?你道洒家信还是不信?」
「阿弥陀佛。」净念抬起头,「何止这招大地风雷?鲁师兄第一招的天地玄黄,第二招日月轮回,都在二世大师预料之中。」
口诵佛号,当日沮渠师兄亲身传招的画面,净念历历如在眼前,连他所说的每句话都言犹在耳。
『……鲁师弟是我灵鹫寺百年不遇的奇才,寺中除了几位闭关的师叔伯,其他人是拿他不住的。你虽是本寺杰出人才,却仍与他有一段不小距离,若他全力以赴,无论我怎样教你,你也必败无疑,』二世大师温和地一笑,『然而,这却正是你的机会所在。』
二世大师一面说著,手中一面比划,宽袍大袖翻飞中,圣光禅掌的精妙招数应手而出,虽未使上内力,满院落叶却受莫名牵引,如风旋动,漫天纷飞。
『鲁师弟见对手是你,必会大意,以他性情,不会对後辈出全力,所以首两招用力约为五成,所使的招数,无非是伏魔杖法的天地玄黄、日月轮回、红尘灭度之类声势骇人,却杀意有限的招数,你要做的,便是用圣光禅掌挫其锐气。』
净念记得自己当时忍不住道:『鲁师兄一介钝汉,如何能练成伏魔杖法?』
二世大师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大孚灵鹫寺五百弟子,智真大师却将衣钵择一钝汉予之,是何道理?』
『弟子不知。』
二世大师低叹道:『花和尚之莽,唯其率真耳。率真者,明心见性耳。所明者,菩提心耳。』
净念心下震动,合什道:『阿弥陀佛。』
二世大师转过话题,『鲁师兄之莽,只在其真,关节处,却颇有几分机变,若非如此,当日也未必能逃出大孚灵鹫寺去。因此鲁师兄骄气一挫,为求试探,定会使诈,无论口中喊的什么,使的都只会是大地风雷,因为这一式杀性不重,关键时刻收得住手,而他为免伤及人命,这一招仍不会出全力,最多……使上七成力,你不可硬拚,就以本寺重宝定风珠,破他大地风雷与气门。』
二世大师指点完圣光掌,负手抬头,眼看漫天落叶飘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气门一伤,鲁师弟便想要全力一搏,也是有心无力,你练好佛渡众生这一式,第四招上当可稳稳赢他,就是慎防他比武不胜,掉头就逃,再要拿他,可就不易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切勿伤他性命,除了这些以外……』
『请大师指点。』
『凭我授你的方略,擒鲁师弟不难,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招法、战术都是死的,若有什么意外变化,你们可得千万小心,善哉善哉。』
二世大师料事如神,武学智慧更是渊博浩瀚,令人心悦诚服,净念眼看当日预言一一实现,面上虽然平和,却禁不住心中狂喜,踏前一步,道:「二世大师智珠在握,师兄还不服输吗?」
诸僧齐声诵道:「阿弥陀佛!二世大师乃我佛转世,心如明镜,身如菩提,能知过去未来……」
鲁智深仰天大笑,「以为洒家这般好诳!」
净念道:「师兄,胜负已分,还请交出衣钵。」
鲁智深长啸一声,声振林野,「约好四招,还有最後一招!小和尚,让洒家看看你还有何手段!」
「我佛慈悲。」净念宣了声佛号,随即大步踏出。
若论修为,净念本在鲁智深之下,但他这三招偏偏都是鲁智深所使招术的克星。一连三招受创,鲁智深伤势一次比一次重,最後更伤及气门,虽然有金钟罩强行压制,但净念再度出手,势必雷霆万钧,一旦护体的金钟罩被他攻破,即便能保住性命,也必定修为大退。
鲁智深光秃秃脑袋上冒出白气,纹身的金光愈发耀眼,明眼人都已看出,这一次交手,决定的不再是胜负,而是生死。
净念神情间露出一丝悲悯,但取回衣钵的强烈使命感,使他不再留情,抬掌道:「圣光禅掌!佛渡众生!」
「星河欲转!」
随著一声长喝,林冲腰刀犹如长虹,斩向净念。
林、鲁二人都是身手高明之辈,林冲这一刀斩出,正选在净念掌力将吐未吐之际,刀势狂放恣肆,逼得他不得不回招。净念僧袖一摆,手掌妙臻毫巅地斜斜抹出,轻轻按在林冲的刀锋上,化解了他这一刀,然後退开一步。
林冲也随即退开,一手抚着刀身,暗道:若是屠龙刀在手,这一刀便斩下那和尚半只手掌。
双方一场恶斗,直打得林间枝叶飞舞,周围的树木被劲风带到,新生的嫩叶簌簌掉落,无数枝叶纷纷折断,飘落下来,被三人的劲气激汤飞开。
数十步外的林中,却有一双桃花眼正带著三分笑意,悠然看向这边。
西门庆比林冲等人更早来到野猪林,董、薛二人动手,花和尚现身,皇城司折戟,陆谦在阮香琳身上做的手脚……尽数都落在他那双桃花眼中。但西门大官人始终保持著足够的耐心,静静等待机会。
陆谦在太尉府几次动作,虽然并不起眼,但落到有心人眼中,少不得会露出破绽。剑玉姬已经决定舍弃这枚棋子,以绝後患。他若自作自受,被毒针毒死,倒省了自己一番手脚。就算他服了解药捡回一条性命,要除掉他也是分分钟钟的事。这趟野猪林之行,西门庆的目标只有一个:林冲。
因此林冲一离开,西门庆也潜踪尾随,倒错过了与老友程宗扬相会。
西门庆一路盘算,十方丛林的出现早在剑玉姬的计算之内,自己这会儿半路截击,一来取林冲的性命不免要费一番工夫,二来反而是帮了那些秃驴的忙。倒不如让他们火拚一场,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抱著这个念头,西门庆一路追来,到了花和尚与群僧恶斗的场边,远远能看到落叶纷飞间,几个小光头围著一个大光头斗得正急,他便倏然止步,就像一片落叶般轻轻一荡,悬在枝上。
林冲并肩与鲁智深站在一处,朗声道:「大师是有道高僧,敢问鲁师兄有何过错,要让诸位高僧大动干戈。」
「阿弥陀佛。」净念温言道:「这是敝寺之事,与施主无关。」
另一名僧人气势汹汹地说道:「我大孚灵鹫寺是十方丛林的盟主!举世公认的白道领袖!你与我们大孚灵鹫寺为敌,莫非是哪里来的邪魔外道!」
净念道:「慧安,不可妄语。」
他双掌握合什,向林冲施了一礼,「敝寺无意与施主为敌,只是鲁师兄与敝寺有一些小事,需要分说清楚。」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是净字辈,他是智字辈,大孚寺的规矩就是这样乱吗?」
众人抬起头,只见树上立著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头戴尼帽,身穿缁衣,胸前挂著一串念珠,神情冷冰冰的,却是个美貌尼姑。
听到那小尼姑的质问,鲁智深头一个不乐意,「洒家法号智深,洒家师傅法号智真!便都是智字辈的,谁敢说方丈不是洒家师傅!」
净念不动声色,施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佛门一脉。师太有所不知,不仅你我佛门弟子,便是世间芸芸众生,无不身背罪衍,由佛祖以大智慧、大神通点化,方成其为人。因此佛祖有言:众生平等。以此论之,无论师徒僚属,抑或父子母女,在佛祖之下尽皆平等。师太身为佛门弟子,以身外的法号排辈分论规矩,却是著相了。」
小尼姑不屑地冷笑一声,「又来原罪之论,妄改佛祖本意,也敢论佛?」
净念神情一凛,「本寺佛门要旨乃是一世大师亲传,师太妄论是非,小心误入外道。」
小尼姑寒声道:「你们大孚灵鹫寺窃占佛门正道,与己不同便斥为外道,亟欲除之而後快,流毒至今。一世贼秃死後指定的灵童至今未能找到,且看大孚灵鹫寺还能嚣张多久!」
「善哉!」净念一声断喝,抬手在胸前飞快地画了个卍字符,刚才的慈眉善目已经变为怒目金刚,「果然是外道余孽!」
「不就是画卍字符吗?我也会!」
小尼姑抬起玉指,同样在胸前画了个卍字符。下面的僧人却一片哗然。
「她用的是两根手指!」
「是从左到右!」
「是叵密!叵密外道的余孽才会这样邪恶的画法!」
林冲与鲁智深面面相觑,这小尼姑一露面,那帮和尚连传世的衣钵也顾不得了,只盯著小尼姑,彷佛她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看到林冲问讯的眼神,鲁智深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光头,「洒家半路出家,自打入寺就不耐烦那些左啊右的,闹不清爽哪家才是正宗。」
净念沉声道:「阿弥陀佛!师太既然是叵密一支,贫僧少不得要为佛祖伸张正义,斩妖除邪!」
净念左手一翻,从背後取出一根四面带环的锡杖,往地上一插,然後一掌竖在胸前,沉声道:「愿佛祖仁慈的圣光庇护弟子!清除妄改佛祖本意的外道,扫荡邪魔——大悲天龙!」
净念手中的锡杖彷佛发出一声咆哮,空气彷佛被一道无形的利剑劈开,发出一声锐响,接著静善立足的大树一震,树身从中裂开,劲气宛如一条怒龙,张牙舞爪地向上飞去。
小尼姑身前的念珠蓦然散开,犹如一串飞舞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