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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定错不了。”坐地虎道:“那小贱人光脚穿着木屐,拿着条绣花帕子,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绣的什么花?”
“虎爷哪儿认识什么花啊?那小贱人一直闹着要回去,让虎爷赌钱都赌不安生。”
“回哪里?”
“不知道。”
“当日店里有多少客人?”
“这谁知道?”
“後来呢?”
“後来我哪儿知道?”
“刚才说虎爷被他们请出去?”
“哦,你说那个——後来那些护卫就把我赶出去,关了大门。”
“为什么关大门?”
“这我咋知道?”
程宗扬听出来了,坐地虎不是推拖,实在是一问三不知。像他那样的赌棍,一进赌场,眼里就只有滴溜溜乱转的骰子,耳里就只有骰子落盅的脆响,旁的半点都不放在心上,比郁奉文还不如,白费了两人花钱买来的酒食。
从坐地虎住处出来,程宗扬一肚子郁闷,“什么坐地虎?简直又聋又瞎。”
卢景抹了抹黏在唇上的小鬍子,“他如果没说错,那女子就在镇上。”
“为什么?”
“当时已经入夜,可那女子’一直闹着要回去’——若非住在近处,哪里能回去?”
“那女子是镇上的妓女?”
“若是镇上的妓女,哪里要到脚店住宿?”
“可她住在镇上,又怎么不是镇上的妓女?”
“只有一种可能——那女子并非妓女,而是游女。”
妓女与游女仅一字之差,做的生意也大致相同,却是两种不同的身份。妓女有官妓、私妓,共同点是都没有人身自由。游女则是无拘无束,打个比方,更像是幹的援助交际。
折腾一圈,回到上汤已经是半夜。按照程宗扬的经验,在六朝能够秉烛夜游的都不是穷人,一般平民夜生活基本等于零,这时辰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卢景却表示,现在正是游女的好时候。
“找搞援交的小妹?这事儿我在行啊!”
程宗扬整了整衣物,从袖中摸出柄大红洒金的折扇,“刷”的打开,摆出一副玉树临风的架式,活似西门大官人。
卢景看得直翻白眼,“你这在宋国还能蒙点事,汉国你一个男人,出门不带剑,带把花哩胡梢的扇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带刀行吗?”
“哪儿有公子哥儿带刀的?没长剑,用短剑也行。”
程宗扬赶紧收起折扇,把珊瑚匕首拿出来,别在腰间。
卢景眼里顿时像喷出火苗一样,怪叫道:“珊瑚铁?这么大一块,你打算带着招摇过市?不怕人抢啊!”
程宗扬警惕地按住匕首,“五哥,不是你想抢吧?”
卢景一副肉包子被狗啃了的表情恨恨看了两眼,然後没好气地丢过来一把短剑,“拿着。”
那短剑鞘上镶金嵌玉,华丽非凡,可程宗扬接到手中却发现轻飘飘的,纯粹是个样子货。拔出来一看,里面的剑身乾脆是条涂了银粉的木片。
程宗扬牙疼似的吸着凉气,“这也太假了吧?”
“总比你带的双刀强。有玉吗?君子佩玉,要不我再给你弄块假玉?”
“免了!”程宗扬从衣内的腰包中掏出一对鸳鸯玉佩,系在腰间。
卢景眼睛一亮,“好玉!哪里来的?”
“捡的。”程宗扬没有隐瞒,顺口说了那日在伊水遇见的事。
卢景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事透着几分蹊跷,但事不关己,也未放在心上。
程宗扬佩剑带玉,头顶打了个英雄结,看起来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但卢景觉得不够顺眼,在他脸上涂了层薄粉,又在眼下添了两个眼袋,弄出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顺便在他腮下黏了撮鼠鬚,这才拍了拍手,“成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给我弄气派点不行吗?”
“你想让人记住你的模样,回头带着孩子上门认父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他举步欲行,然後又停下来,“游女在哪儿?”
“跟我来吧。”
“啧啧!”程宗扬佩服地说道:“五哥,还是你门儿清。”
卢景毫不在乎他的揶揄,“你以为我们老卢家是做什么的?”
第十六章 抚瑟女子()
两人打扮停当,卢景用一块青布裹了头,扮成苍头老仆,领着程宗扬往镇後走去。
镇子後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陋巷,两旁土坯的矮墙风吹雨淋日晒,已经坍塌多处,里面的房舍倒还乾净,只是没有半点灯火。
程宗扬道:“好像没人?”
卢景抬头看了眼月色,程宗扬也随之看去,看到天际明晃晃的圆月,心头忽然一动,“今天是十五?”
“十四。”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啊。”
卢景道:“汉国没多少人过中秋。倒是上巳、寒食更要紧些。”
“汉国人不过中秋?那月饼呢?”
“节都不过,还吃啥月饼?”
“五哥,你这样不行啊,太没情调了。”
“情调是啥?能当饭吃吗?”
卢景道:“去桑林。”
汉国民间多植桑榆,上汤也不例外,镇外就是一片桑树林。卢景凭着月下几点蛛丝马迹,像识途的老马一样领着程宗扬走了两里,一直走到桑林深处。
林间透出几点火光,阵阵乐曲伴随着笑声不断传来。林中的空地上生着一堆篝火,周围聚集着数十名男女。有的正在博戏,有的持笙吹奏,有的唱着下里巴人的歌谣,还有些男女在篝火旁欢笑起舞。人群中颇有几个俊俏的少年,击筑吹笙,眉目传情。几名女子的舞姿更是妖媚,她们脚步轻盈,犹如飞舞的白鹤柔绵徘徊,飘舞的长袖轻雲般在身边缭绕,眩人眼目。
一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张琴,那琴长近丈许,双臂张开也只能抚到一半的长度,琴弦更是密集,足足有五十弦,每弦一柱。好在程宗扬也是在游冶台混过的,认得这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抚瑟的女子双袖挽在臂间,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唇角微微翘起,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由于瑟的规格极大,长度相当于两人的身长,她弹奏时动作极为舒展,柔美的娇躯宛如一株姣丽的花枝,在锦瑟前俯仰生姿,双臂起落间,玉指在弦上飞快地弹过,流淌出成串的音符,使场中欢快的气氛愈发高涨。
欢快的音乐已经到了尾声,忽然她指尖一划,丝弦低鸣间,曲调中多了一丝悲意。旁边一名抱筝的女子举袖弹奏起来,一时间悲凉之气遍布林间。几名男子在桑树下抱剑而坐,引吭高歌,歌声苍凉豪迈。起舞的男女已经散开,桑林中只剩下刚劲的筝音与那些男子的慷慨悲音,让人听得心头激荡,满腔热血都仿佛渐渐沸腾。
抚瑟的女子眼波一转,望着那一主一仆两名不速之客,然後双手按在瑟上,款款起身,身姿摇曳着,袅袅走来。
那女子走路的姿势充满难言的韵味,程宗扬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视线就被她双足吸引。那女子赤着双足,脚下是一双光滑的木屐,双足雪白如霜。走动时一双足尖轻盈地点在地上,脚跟悬空,显露出纤美的脚掌,仿佛是拖着鞋子娉婷而行,身姿柔媚动人。
那女子视线落在程宗扬腰间的玉佩上,眼睛微微一亮,轻笑道:“君子何处来也?”
她的姿色很难说比得上惊理和罂粟女,但语音清亮缠绵,眉眼间的风情更是远远胜之。
程宗扬乾咳一声,用事先准备好的言辞道:“鄙姓方,乃是洛都人氏。”
女子轻笑道:“君子何事来也?”
“我想找一个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轻抱住手臂,翘起指尖,拖长声音道:“喔……找何人呢?”
“昨日鄙人遇到一位故交,听说他在上汤遇到一位仙女,特意赶来此地。”
那女子娇笑道:“客人好会说话。说吧,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呢。”
“五日前,初九夜间,长兴脚店。”
程宗扬挥了挥手,後面的老仆捧出一隻木匣,“鄙人愿以百金为聘。”
那女子目光闪亮,最後还是摇了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延玉随客人去了偃师,还要半月方能回来。”说着她嫣然笑道:“延玉虽然不在,这里还有不少姊妹呢。”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後面的卢景咳了一声,淡淡道:“我家主人情有独钟。”
那女子笑啐道:“老苍头,又不是要你的钱。”她转眸对程宗扬道:“我们燕赵女子从不痴缠,君子若是有意,他日可否来听我鼓瑟?”
程宗扬笑道:“当然可以。”
那女子转身离开,一边回头笑道:“记得莫带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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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铜管光滑的表面上微微一闪,一羽灰颈的鸽子蜷起足,拍打着翅膀,飞向夜空。
铜管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延玉、偃师。这也是接到委托的两天内,卢景放飞的第三隻鸽子。
“这么早就放鸽子?”程宗扬道:“不用问话了?”
“问话是问她有什么线索,她在不在脚店,不用问就能确定了。”
“坐地虎呢?”
“他又没在店里住。”
“一个就是五百金铢啊。换我就写上去了。”
“砸牌子的事我可不幹。”
程宗扬道:“现在做什么?去偃师?”
“睡觉。”
程宗扬抱怨道:“早说啊,我就留在桑林过夜了。”
“那些汉子是准备半夜去盗墓,”卢景阴森森地说道:“你是想让他们挖开墓穴,把你埋进去吗?”
“大哥,你是吓唬我的吧!”
“大半夜坐在墓地上唱歌,你以为他们吃饱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