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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界町暗流()
海阔天空,千帆渡竞。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界町,十六世纪扶桑国毋庸置疑的第一大城市,在东亚乃至整个世界的海洋贸易秩序中,也站得了一席之地。
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同的气息,与整个扶桑的中世纪色调呈现出泾渭分明的态势来。最外宽阔的环形壕沟兼具了取水和行船功能,里面是大大小小数十条纵横交通的平整道路,将城镇划分为一百多个街区。靠着海岸是繁忙的港口,接着有连成片的仓库区,再是各家商屋的总店所在,间或又有茶人和艺术家的住所。至于豪华的宿屋、酒家更是数不胜数。
早在多年以前,执掌此地的“会合众”们,已经从室町幕府那里取得了“地下请”和“自检断”的自治权限(可以理解为一定程度的独立财权和独立司法权)。
昔日三好长庆执掌近畿,因他本人就是豪商和茶人们的座上宾,也每年都收到了矢钱供奉,就没有破坏界町的独立性。
如今换作织田家称霸,会合众以今井宗久为首,在松永久秀的介入下送上了茶器和两万贯巨资,大抵算是改换门庭了。但信长此人与故长庆公大是不同,行事要不客气得多,他虽认可了会合众的地位,却也派了个唤作“木下秀吉”的人前来做劳什子“界町奉行”,眼看着就要来了。
这姓木下的小子,以前倒也来拉过关系,勉强算是略懂一点道理,但追其本源,终究还是个粗鄙武夫罢了。
大家当然也不指望当真能完全不受强势大名的管辖。只是这个人选——当年三好派的可是仁义厚道的松永弹正(久秀),而今天这个来自尾张乡下地方的木下某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还放言以后就算是会合众,也要受奉行裁决?若是犯了“重罪”还会斩首?
什么道理!
我堂堂大界町高僧,送三五个欠债的泥腿子去极乐世界侍奉佛祖,再照顾一下他们的妻女们,这也算谋杀掳掠?
我堂堂大界町茶人,跟四国来的朋友们喝喝茶,欣赏一下书画,顺便卖一点微不足道的铁炮,这也算里通逆贼?
我堂堂大界町艺术家,见自己商屋的账目上有几个字写得不合禅意,稍加涂改,略作修饰,这也算抗税做假账?
如果仅仅是木下秀吉一个人来,说不得诸位善良的商人们,就不得不跟他好好“讲讲道理”了。
但是又听说,即将要来的还有一个和泉守护代平手汎秀!
平手汎秀此人,狡诈如狐狸,狠辣如毒蛇。残杀今川,陷害三好,无恶不作。以前在尾张执掌清州町,就为难过许多本分经营的良善商人。界町人要跟他“讲道理”,那肯定讲不赢的啊。
唉!天下像松永弹正这样的文明人,怎么就这么少呢?
永禄十年的初夏,界町的大人物们,除了今井宗久这种早已“卖町求荣”,和津田宗及这种随时打算“卖町求荣”的叛徒之外,余者都在为这个问题深深忧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这个时候,有些生面孔突然出现在大街小巷,而“会合众”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吧?
所以松浦孙五郎就来到了界町。
他灵活地在人流中穿梭,毫不起眼地从大街走到小巷,又绕到无人经过的死角,找到墙上的一个破窗,纵身一跃钻了进去。
好多灰尘,睁不开眼睛——这是松浦孙五郎的第一印象。
然后就听到身前传来一个冷冷的语调:
“这是金币五百枚,按市场可兑换铜钱二千贯文,够你上次说的费用了吧!”
随着话语,还有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以及接下来的金属敲击晃动的声音。
“够了,够了!多谢大人厚赐!”松浦孙五郎连忙伸手抹了抹眼睛,勉力一看,只见身前赫然是一个不小的布口袋,袋口紧紧系住,三步外模糊有个男人的影子。
他忙不迭跪倒在地,胡乱拜了一拜,而后急匆匆伸出手去解口袋。
“这么急着要‘验货’吗?莫非孙五郎你这小子,不信任我的诚意?或者你觉得从我这里拿出来的金币会有成色不足的问题?”
冷冷的男中音又一次响起。
松浦孙五郎闻言一愣,继而讪笑着抽回手,尴尬地笑道:
“岂敢,岂敢!只是小人实在穷惯了穷怕了,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黄金,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恳请不要与我这破落户计较”
“别废话了!”看不清身形容貌的男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的钱,可没这么好拿。要做的事情,你这混账可清楚了?”
“清楚,清楚!”松浦孙五郎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赶忙回答到:“您说的松山、香西两位大人我已经联系到了,还有以前跟随过我的寺田和多贺他们,这两个名字您应该也听说过。还找到了大名鼎鼎的石川五右卫门!只要钱财足够的话,足够聚齐上千豪杰,一定不让织田家的人在和泉站稳脚跟!”
“石川五右卫门?我怎么听说他跟平手汎秀那家伙有勾搭?”
“是这样的,小人结识了石川的一个亲信,花了几十贯请他花天酒地,去了界町最好的鲸屋,这才撬开了嘴。那石川与平手扯上关系,是因为一个女人”
“说重点!”
“是!是!石川这厮有个妻妹,说是妻妹其实是预备着自己享用的,结果这女人出去‘干货’不慎被平手汎秀抓住了,据说监禁玩弄了几十天,腻了才放出来的。您说有这个仇,那肯定是不共戴天啊!”
那浓雾中的不知名男子似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静过了片刻,才又道:
“你可以走了!等有了进展,再到我这里领下一步的钱!”
松浦孙五郎连忙再拜一拜,而后抓起装黄金的袋子,扛在肩膀上,从窗沿撑着越了出去。接着观察四下之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走出小巷子。又在大街上转了两圈,装作在调查市场的样子。
只是走远之后,他却终究忍不住,向方才那个秘密据点啐了一口。
“哼!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下野守大人’吗?现在你除了还能从商人手里骗出一点黄金,又与我有什么区别?不一样是丧家之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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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知己知彼()
又是山崎城的本丸。
深夏日,阳光明艳,透着御馆旁的树木,透射下来一片斑驳光亮,随风摇曳,晃人眼睛,再配上这沉闷的热气,真让人心烦意燥。
扶桑从东到西大部分土地都近着水域,但这山崎城离着海岸线甚远,与琵琶湖中间又隔着山峦,是享受不到凉风的了。
站在门外的侍卫自不用说,两侧的与力和家臣也各有几分不耐,唯有上首盘腿而坐的平手汎秀是一副心旷神怡的样子。
道理何在呢?
具体情况大家都不清楚,但猜想嘛,应该与那个从今天清晨其一直告假,闭门不出的姬武士有关系吧。
“松浦孙五郎,他姓松浦,就是三十年前开始担任和泉守护代的松浦家。主公您也清楚,原本守护和泉一国乃是细川氏分支,但早已衰微失势。故而这守护代松浦家,亦曾执掌过和泉国数年时间。”
出言介绍的是沼田佑光。论近畿的局势,平手家当中自然是他最为了解。
“在三好家盛时又如何呢?”平手汎秀闭着眼睛缓缓挥着折扇,明知故问到。他自己已经对和泉局势很了解了,但底下的家臣却未必,今天在这里就是为了加强科普。
“这个在下可以回答。”疋田景兼立即插了话,他对沼田佑光倒也没太客气。不过两人关系很好,也不计较这些。
他直起身子开口道:“昔日三好以下克上,推翻了其主家细川氏,彼时松浦家的当主就顺时而动,站在三好家这一侧,故家业得以保全。”
疋田景兼作为剑客时常在列国间游荡——当然不会是穷乡僻壤,大部分时间是在界町、石山这样富饶的地方。他的见识自然也是很广的。
只是汎秀闻言却皱起眉头。
“如此说来,松浦岂非成了三好家臣?作为一个守护代出身的氏族,在重视门第的三好家应该很受重视才对吧?为何闻所未闻呢?”
又是沼田佑光解答到:“主公有所不知。上代的松浦氏当主,起初的确受到重视。但后来三好家根基日益坚深,就从一门里选了个儿童,强迫松浦氏收为义子继承家业。这松浦孙五郎正是上代当主嫡子,对此事当然大为不满,便起兵对抗。”
平手汎秀这才了然。这种手段并不稀奇,织田信长吞并伊势国的北畠家,就是用的这个方法。
接着汎秀自问自答说:
“那他起兵之后战况如何呢?想必不是三好家的对手。”
“主公明鉴,正是如此。但这松浦孙五郎也是颇为坚韧,他虽屡战屡败,却坚决不降,藏匿到荒郊野岭中去。毕竟他松浦家在和泉有些根基,与当地国人众关系紧密,一时三好家也无法斩尽杀绝。”疋田景兼答到。
汎秀闻言轻笑:“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三好家固然强极一时,但也树敌众多,不能时时兼顾各地。想必大军一走,地头蛇就要出来活动。”
“皆如主公所料。”又是沼田佑光伏身一礼,“松浦孙五郎也算是有点本事,曾趁畠山、六角等势力围剿三好之时,一度夺还岸和田城。当时在下身在京都,都听到众人在讨论这个消息。然而日后三好又占了上风,松浦只能再次逃匿。如此反复六七年光阴,方才达成议和。松浦孙五郎向三好家称臣,但却保住了和泉南部一万余石土地的独立权。如此一来,此人在三好家内自然是不受待见了。”
平手汎秀点点头,神色变得严峻起来。
依据沼田佑光方才所言,这个人本身有一定实力,头脑又非常顽固,还真是有些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