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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的是,汎秀只是微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拒绝道:
“界町乃是特殊的城市,我不宜过多牵扯。以后但凡界町之内收取的税费,全部交给木下大人,做界町管理的支出。至少可将治安队伍扩大一些,确保此地安稳。至于我,只负责收取界町之外,和泉国内其他地域的印字签花税。”
这番话自然是令听者大为吃惊。
蜂须贺是十分惊喜而又疑惑,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
木下秀吉起初也是同样,但转瞬就眉关紧锁,像是想到了更深一层。
而平手汎秀却没有顾及他们的感受,只起身说道:
“既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决定了。那么我便去就寝了。明早就要返回岸和田城,各位不必相送。”
接着便起身作势要离去。
身边的随从亲卫自然前后簇拥开道。
小西行长看到汎秀伸手召唤,也毫不犹豫地跟在后面。
木下小一郎迟疑片刻,以眼神向其兄打了个招呼,随即追上两步,与小西并肩踏出。
平手汎秀脚步舒缓,不紧不慢地走回奉行所侧边的客房里,箕踞在坐垫上,让人倒来一盏清凉的茶水,分两口饮尽。
接着他伸手一指远处侍立的小西行长:“今天还多亏了你的表现,令本家的界町奉行脸上有光,这‘印字税’也就顺理成章。看来商务之事,果然是你的本职,这道题答得还不错。”
“谢监物大人谬赞。”小西行长躬身答了一句,但眼中不见欣喜,反而全是心事重重之相,一副欲言又不敢的样子。
而跟过来的木下小一郎却忍不住伏身道:
“在下有些想法,斗胆向监物大人开口。”
“不必顾虑,但说无妨。”对这个还未发迹的“大和大纳言”,汎秀展示了少有的耐心和善意。这不仅是出于收集人才的癖好,更多是对其人品的欣赏。
“是。”小一郎回答说:“原本在下也觉得,这次答案能令监物大人满意。但您表现得对着印花税的收益并无兴趣我就明白过来,您所思虑的要深远得多。”
平手汎秀继续低头饮茶,静了片刻,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小一郎,你最初来找我,是为了推荐小西行长入仕,对吧?如今忙前忙后这么些天,可有什么新的感触吗?”
木下小一郎神色为之一正。
他虽然不算机敏,但也绝不蠢笨。这些天下来已经看出对方的欣赏之意。再加上一系列政治手段的运用,也令他不得不佩服。
小一郎当下便做了决断,向平手汎秀拜了两拜,肃然道:
“在下愚钝,一直以为跟在兄长身边才是对木下家最好的选择。而今承蒙监物大人不弃,愿在您麾下效犬马之劳,只要学得您一星半点的本事,便足以光大木下家的门楣。”
与此同时小西行长也反应过来,同时跪倒在地表明心迹:
“小人以前觉得侍大将之位唾手可得,如今看来全是年少轻狂,自以为是。现在看来我这点斤两远不足建功立业,只望做平手家一小卒,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汎秀点了点头,正色说到:“如此甚好。你二人皆是可堪雕琢之才,否则我也不会给予耐心。暂且你们就跟在我身边做事吧!”
两人一齐伏拜答:“是!”眼中都有欣喜之色。
“小一郎这个名字,未免有些不太正式。日后你就叫做秀长如何?”
“多谢主公赐名。”
木下秀长虽然不解,但逢到这种好事,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接着平手汎秀又放松下来,盯着眼前的茶杯发了一会儿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又道:“今日之事嘛,二位肯定都有些不解之处。正好今日有些兴致,便讲给你们听听吧。”
木下秀长与小西行长立即端坐,目不转睛,竖起耳朵作出聆听姿态。
“首先你们肯定会疑惑,为什么我对界町每年一两万贯的印花税毫不动心。表面上的解释是,界町的势力太多,背景复杂,需要牵扯的精力太多了。但更深一层讲,印花税的收取,本身就是依赖于强权的。我若紧紧抓住这处收益,那并不能让自己的政治资本增加,反而会急速消耗以前积攒下的威望和人脉。”
“听不明白吗?没有关系,先有个大概印象吧。这些话,就算是跟随我多年的河田九郎(长亲)或者本多弥八(正信)也未必能真正理解。也许唯有松井(友闲)能有所共鸣。”
“作为一个武家势力,应该如何介入商业?收取赋税从中渔利吗?那只是末节。政权该做的首先是制定规则,其次则是在规则基础上掌控渠道。当控制了这些之后,利润只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需要的是一个稳定有序,流程通透,整体可控的商业体系。‘印花税’只是这个体系的一个起点,目的不是敛财,而是让人习惯,在一个开明政权的监控下,按照法规来从事商业活动这件事。”
看着茫然无措,仿佛听天书一般的木下小一郎和小西行长两人,平手汎秀觉得略有点寂寞。
这是他结合前世见识和今生境遇所做的最终规划,但现在世界上可能没有几个人能听懂。不过,或许也正因为面前这几个人根本听不懂,他才会大胆直言不讳。
自从知道自己要到和泉国赴任,他就开始仔细考虑了。
从桶狭间,攻略美浓,再到上洛,沿着原有历史的脉络,凭借穿越者的金手指,轻松取得了常人不能企及的成就。
但也越来越感觉到,接下来这条路会逐渐走不通的。
至少,“平手汎秀出镇和泉”就是与原有历史差距极大的变化,引起的蝴蝶效应难以估量。
比如说,按照“历史剧情”,接下来应该是幕府和织田交恶,迎来两次包围圈。但现在平手汎秀自己就是联系幕府和织田家的关键人物,这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依然按照传统武士开疆拓土的思路去走,如何保证自己一定就是羽柴、柴田,而不是另一个佐久间信盛呢?
所以他开始回忆起历史课本上,形而上的那些理论知识。
然后记起,十六世纪,正是世界各地资本主义蓬勃发展的时期。西欧自不必论,扶桑的安土(织田)、桃山(丰臣)政权也有明显的不同气象。
但原有历史上,权力和资本的结合方式是过于粗糙的,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君王个人独断,也出现过千宗易被逼自杀这种不和谐的音符。归根到底,用行政命令来规定商业特权,再把特权发给支持自己的商人,这种做法稍显生硬。
以武力为背书的金融垄断资本,才是这个年代最强大的力量。
现在界町已经有了初级的银行、期货、贷款等商业活动的雏形,但营业者的信用需要自己靠声誉来维持,而没有政权在身后支撑。这就严重限制了这些活动的推广速度。
原本历史上的松永久秀,正因为跟金钱的力量沾了关系,屡次反叛也能得到原谅。
如果平手汎秀能让自己成为一种新型商业模式的代言人和象征者,那么在重视经济的织田体系中,位置就不可动摇了。
松永花了三十年时间在界町的茶会上,才取得了这个地位。平手汎秀没有这个时间和耐心,但他有超乎时代的眼光与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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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竞拍会()
在“印花税”的政策逐渐成型,开始推广施行之后,平手汎秀又在岸和田城的城下町里,开办了一场令远近商人感到别开生面的竞拍会。
拍卖这种概念,早已在扶桑国内存在多年。但世人对此的理解还停留在“价高者得”这个层次上,向来只觉得这是一种市井间上不得台面的交易方式。
尤其在界町商人看来,唯有在寺院或者茶人宅里,一边举办茶会或欣赏艺术,一边以委婉安闲的语调来交谈,才是体面人讨价还价的方式。
所以他们对于平手汎秀这个“关东乡下人”搞出来的什么劳什子“竞拍会”是有些不屑的。
但是平手汎秀放出风来,说这次主要的拍卖内容,是在和泉南部建筑新城需要的土木石砖等材料,总价少说有二三千贯。
不屑归不屑,却没人跟钱过不去。这样一个大单子,包括界町在内,总计有十余家有实力的建材商人都有意承办。
按往日的规矩,有了意向之后,就应该准备些精致的礼物,派人与平手的家臣搭上关系,经过一系列暗中的交谈和交易定下价格。
但这次平手汎秀却明说了,只通过竞拍会来采购建材。所以想做这单生意的商屋只能派人到指定的地方。
大家当然会觉得有点麻烦。但出钱的是大爷,为了赚钱这点麻烦还是可以克服的。因此最大的两家商屋是派了番头出来做代理的,权作试探,而小店全是老板本人上阵出面。
竞拍会设置在岸和田城的城下町。现场是一间露天的大院,正中是座高台,上面站着官方委任的工作者。台下竖着两块宽大的木板,上面贴着告示,分别写着竞拍会的规则和竞拍物的详细介绍。再下来,两边有十几个临时搭起的小木亭子,里面设有桌椅和笔墨纸砚。
闲人准许围观,但不允许走近客户。
这次的方式是“暗标”。针对告示板上写明的需求,各家商人在木亭里写下各自愿意给出的价格,而后统一交到官方手里。待收齐之后,出价最低的那家商屋,就会被选为筑城的供应商。
出于遏制潜在捣乱行为的考虑,平手汎秀也规定了若干条限制,比如出价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完成,过期算作放弃。再如,当所有价格都不合理时,算作流拍,此类种种。
但在这第一次尝试里,并没有发生类似的敌意行为。十多家商屋都老老实实地报上了一个比较谨慎保守的价格,最终出价最低的是“安井屋”,以二千二百贯价格与平手汎秀本人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