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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井久政,无论在哪个时空都被称为无能之辈,然而客观来说,他在任期间也不是一无建树,最多只能成为平庸而绝对算不上愚笨。维持与朝仓的世代联盟,完成与美浓斋藤氏的结亲,都明显巩固了浅井家的地位。臣服于威震畿内的六角,并非多么羞辱的事情,相反,能在六角、斋藤、朝仓三大强藩间保住先祖所领,已是不易。
然而感情上,众臣却不能接受家督的主动臣服,尤其,在年轻的少主逐渐展露头角之后。
这无疑给了信长机会。受到斋藤和今川两面压力的织田家虽蒸蒸日上,暗地却危机四伏。如果能够助浅井长政上位,不仅可以结为外援,还能瞬间瓦解越(朝仓)-浓(斋藤)-江(六角)三方势力暂时的和睦,趁机取利。
因此才有了此次出使。
“尾张守大人派遣阁下前来,有何见教呢?”四下落座,未及寒暄,浅井贤政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称谓已经升级为“阁下”。
“鄙上心仰备前大人风仪,‘见教’一词,实不敢当。”汎秀虚声应付道。
“汎秀殿太客气了。”贤政自觉失态,轻笑一声,不着痕迹地抹去尴尬,“尾张大人承嗣以来,神武过人,取清州、合尾张如探囊取物,而贤政不过是一黄口竖子,无才无德无功无名,承蒙尾张青眼,却是受宠若惊。”
“鄙上如虎啸山林,四野相闻,殿下却是龙潜九渊,际遇风雨,即可一飞冲天。”汎秀连忙吹捧回去。
寒暄数语,不免涉及天下大势,谈至美浓之时,浅井贤政却突然扼腕伤神,叹息不止。
“备前大人”汎秀明知故问。
“昔山城(斋藤道三)文韬武略,东国无双,又兼爱民如子,事必躬亲,本家歆羡之下,与彼皆为姻亲,盟以攻守,孰料逆贼狼子野心,冒天下之不韪,以一己之私,致民于水火”贤政摇头叹息,几欲泪下。
“向使浓尾有子如备前,岂容逆贼猖獗!”汎秀连忙上前安慰,“鄙上尾张守虽地处偏邦,然素怀忠义,勤王之心,天日昭昭,奈何民寡力微”
这一段说辞,基本就属于心照不宣的胡说八道了,斋藤道三虽然善于权谋和军阵,但却不擅长安抚豪族,处理民政。斋藤义龙篡位之后,美浓的民生蒸蒸日上。
至于大义的名分——父子两个都是无二致的阴谋家,乌鸦与另一只乌鸦,比得出谁更白么?
浅井贤政此时年不过十五,平手汎秀亦只有十七,不过俨然已经初具政治家大言不惭厚颜无耻的风姿。
“浅井氏居于美浓西邻,亦长怀匡扶之心,然而家父缠mian病榻”贤政突然止住不言,眼带深意地看着汎秀。
“下野守(浅井久政)年事已高,然而有子如备前,亦可安度晚年。”汎秀徐徐说道,仿佛出自无意,“在下此行之前,鄙上反复交代,望有朝一日,奠岳丈于稻叶山城,若得浅井氏同行,日后必结草衔环,报备前之恩。”
将“浅井氏”与“备前守”分开说,意思已经相当明显,想来浅井贤政必然了解,汎秀一揖至地,示意言尽于此,不再话。
终于切至了正题,一直侃侃不绝的浅井贤政却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他长吁一口,起身还礼,又招来帐前侍卫,吩咐道:“数月之内,我将遣使回访,还望汎秀殿引荐于尾张了!”
“数月之间”汎秀默念数次,不由心神动摇。
独自参与影响一个家族兴衰的变故,即使只是忝列看官,亦是令人感怀之事。
“汎秀殿若不是急着回尾张的话不妨在此安居几日。在下约了本家的海北与赤尾大人一同狩猎,旬日可至。”
“那么就多谢备前大人款待了。”
第十章 浅井(下)()
接下来,平手泛秀被安置了佐和山的山腰,一处僻静的宅院之中。负责接待的,是浅井贤政的另一个家臣,安养寺经世。而浅井贤政则是借故走开。毕竟他是堂堂浅井少主,需要顾及礼数。
到来之前,已经探听清楚,浅井贤政最亲近的三人,就是远藤直经,安养寺经世,浅井玄番亮。远藤担任军事指挥的任务,浅井玄番负责内政,安养寺则是外交方面的重臣。
两厢坐定,安养寺经世迫不及待地念出开场白:
“尾张守(织田信长)远在东海,却心念浅井家,实在令人感佩不已。”
“安养寺大人何须如此客气呢?”泛秀轻轻一笑,随即直起身,面色肃然,义正言辞,“武家门第皆是尽忠于朝廷和幕府,为天下大义而战,虽然相隔千里,操守却是无二,本家亦不过是恪守其职,又何足谬赞呢?”
“平手殿大人高义,令人自惭形秽。”安养寺作恍然状,点了点头,“倘若天下武家皆如平手殿所言,何愁乱世不平呢?”
泛秀谦虚了两声,继而叹息:
“可惜,当今却是逆贼当道,如美浓斋藤之类实在令吾辈有心无力。”
“是啊!”安养寺也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声,“心怀叵测的豪强,又岂止斋藤一家呢?甚至连百年名门,幕府石柱,亦深怀异心。”
这么快就进入正题呢?
泛秀心下一紧,面作疑惑状:
“果真有此事?”
“南近江六角家”安养寺只说了几个字,就停下来,径直看着泛秀。
果然如此。
方才与浅井贤政一席交涉,基本确定了浅井协助织田攻略斋藤的立场,如今需要谈的,就是浅井家宿敌六角的事情,轮到织田做出承诺了。
“然而,浅井与六角是姻亲的关系啊”
只在一两年前,浅井还屈服于六角,浅井贤政名字中的“贤”字,正是六角义贤所赐,他的正室夫人,也是六角家老平井定武的女儿。
“力不能敌,无奈之下,唯有屈身事贼,的确是本家之耻。”安养寺如此说着,脸上也显出复杂的神情,“不过,鄙上已经下定决心”
下定决心?是决心与六角决裂,还是决心遣送回自己的妻子呢?
以泛秀再后世的记忆,浅井贤政最终舍弃了贤字,改名
“备前大人真乃忠义之士。”
泛秀随口恭维了一句,安养寺亦欠身回礼。
“六角家近年来不尊幕府,屡次擅动刀兵,甚至还”
“如何?”
“据闻,六角还勾结了逆贼斋藤义龙”
六角与斋藤联合?
这对尾张倒真不是好消息。
安养寺经世抛出这个信息,也就是暗示说:剿灭六角并非只是浅井的事,也与织田的利益息息相关。
“果然是物以类聚。”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
“本家的匡扶之心,从未动摇,对于犯上作乱的逆贼,绝无妥协之理。”
泛秀知道后世的历史,织田与六角之间必有一战,是以也毫无忌讳,空口许诺,安养寺经世却以为织田信长的授意,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于是宾主尽欢,相谈甚晏。傍晚时分,又被邀请至夜宴,直至午夜。期间不免斛觞交错。
需要应付的仍是浅井贤政的家臣,言语之中,明显可以看出,安养寺经世最热衷于与织田结盟,浅井玄番态度是中立,远藤直经却有所疑虑。
泛秀暗中试探远藤的口风,却只觉得对方心思缜密,并非言语所能打动。
整夜下来,纵然是强打精神,最终也并无太大的收获。
不过话说回来,浅井贤政自己本就打定心思联合织田对抗六角,真正需要注意的倒是海北纲亲和赤尾清纲那批态度尚未可知的重臣。
自上洛以来,就未得闲憩,早已疲惫不堪,于是带着满腹心思,沉沉睡去,至于浅井家特意派过来服饰的美貌侍女,暂时是无暇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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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这一天似乎是要见海北纲亲和赤尾清纲啊。
泛秀如此想着,起身整理衣物,推门而出。
大厅里的两个侍女连忙向泛秀施礼,还来得及未回话,门口就突然出现来客的身影。
蓝衫的中年武士,身材颀长魁梧,动作却十分小心。
“平手殿,老夫赤尾清纲。”
来者轻巧地进门,道明来意。
该说他来得太早,还是自己起得太晚呢?
尴尬了一瞬,立即调整姿容,端坐到赤尾清纲的对面,同时屏退了那两个侍女。
“阁下尚属壮年,何足言老呢?”
“噢?老夫年已过不惑,的确是虚长几岁,纵使是倚老卖老,也算是有些资本吧!”
赤尾清纲乃是浅井家最具人望的重臣,言语之中,虽然算不上风雅,却自由一番亲和近人的气质。
“赤尾殿春秋正盛,当是建功立业之年。”泛秀自嘲道,“至少不会像我等懵懂少年,贪恋春xiao,至于耽误了晨间”
赤尾不免哑然失笑。
“春眠难晓,又岂是平手殿一人呢?”
“然而赤尾殿不是一早就来到佐和山了吗,相较之下,实在是”
“噢在下是为了替小女还愿,才顺路叨扰平手殿了。”
“令嫒”
“是在下的幼女,唤作阿菊,自出世以来,身体就甚是孱弱,是故每月都虎前往近江敏满寺还愿”
说到幼女的时候,赤尾清纲不禁露出黯然之色。
“吉人自有天相。”泛秀出言抚慰到。
“谢君吉言。”赤尾轻叹了一声,随即又转而笑容满面,“露此儿女姿态,真是令平手殿见笑了。”
“怜子如何不丈夫,赤尾殿实乃真性情。”泛秀复又恭维了一句,才起身正色。
如此,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么?
泛秀正要开口,准备将与安养寺经世所说的内容再复述一边,赤尾清纲却先开口了。
“来自之前,已经见过了少主。在下一向是赞成与织田结盟的。”
甫一出言,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