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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累月压抑的情绪,仿佛这一刻爆发出来。
“好了好了都是我错,都是我错!小一郎你就原谅我的蠢哥哥吧!”木下秀吉讪讪笑着,尴尬地挠了一下头皮。
仿佛小时候每次调皮闯祸之后,求着弟弟帮忙一起善后一样。
接着他端正坐姿,收敛神情,严肃道:“其实我这次来找你,就是真正看清楚了天下大势,放弃冒险的想法,只做最现实的事。”
“什么现实?”木下秀长满脸狐疑地想了一下,继而大惊失色:“我说大哥,你不会真的”
“是真的。”木下秀吉很坚定地点了点头,说话声音不大但以不容置疑的气势拦住了对方的话,淡定地解释道:“如今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平手家的天下已经十分稳固,就算再怎么继续折腾也动摇不了,反而影响到你,得不偿失。不如以我这条没意思的性命,换你的前程算了,咱们木下家,有一个光大门楣的,就够了!”
一边讲着这样的话,他一边满不在乎地伸手去拿桌上的东西吃,还直接把酒壶往嘴里凑。
“噫!有点烈啊,不过味道挺好!配这腌鱼,绝了!”
木下秀长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摇摇头哭笑不得,低声道:“大哥你至少拿个没用过的筷子,拿个干净杯子,直接上上手像什么样呢?好歹也是高级的武士了”
“什么高级武士?这几年躲躲藏藏,连风干的老鼠肉都算是美味。”秀吉拼命吞咽着酒食,发出模糊不清地嗓音:“以前小时候再穷,最多吃掺了沙子的杂谷罢?去年我终于领略了草根配树皮,那味道,呵呵!我还算好的,至少没到吃战友尸体那一步,柴田殿麾下那个谁,你也见过,他就算了算了,不讲了,好不容易吃顿好的,别犯恶心了”
秀长默然无语。
他可以从兄长的语气和神色中,看出此言非虚。
狠不下去,去指责一个吃树皮草根的人。
听了这个,秀长忍不住发问:“既然都这么艰苦了,那你你们还没有被抓住?还怎么能坚持隐藏这么久呢?”
此话一出,秀吉伸向盘子的手忽然停住。
他用力嚼了嚼,把嘴里的东西努力吞咽下去,冷笑一声,打了个不恰时宜的饱嗝,幽幽道:“还不是因为近畿列国嗝列国之下的豪族地侍表面上顺服,实则嗝实则不知有多少心思不纯的,或者还想嗝还想观望一下的!包括平手家的直臣,也未必个个嗝个个都那么敬业呀!”
闻言秀长十分惊愕,而后脸上出现一丝庆幸之色:“竟有此事?那你那你若是向平手中纳言讲清楚,供出一个名单来,说不定说不定就可以”
不料这话遭来呵斥。
“真糊涂!”秀吉用力一拍桌板,面露不屑之色:“你跟了平手中纳言这等豪杰好些年,怎么道理还是不懂?有些东西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却万万不可公之于众的!唐土的史书,你看得比我早,记不得当初魏武帝打败了袁绍,怎么处理部下与之勾结的书信的?一把火烧了!休戚相关的亲信是少数,一般人,只要能保证大体上不出错就行了,非要仔细地一一分辨忠诚,那除非你已经完全平定了天下,彻底稳定下来,否则就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把更多人推到对立面去!”
于此秀长无言以对。
秀吉叹道:“不过你搞不清其中道理,却也是好事,就不会扯上过于重大的麻烦!只要把我交上去,日后的荣华富贵,总是问题不大。”
秀长似乎不太服气,抿着嘴倔强摇头,道:“我不是卖亲求荣的无耻之辈。”
秀吉哑然失笑:“谁说你卖亲求荣了?分明是,我自知天命在于平手,不敢再加抗衡,于是前来自首,你只不过因为跟我的兄弟关系,是这次自首的介绍人罢了!是我主动来找你,又不是你派人来捉我!”
“这这”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嗓门,秀长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而秀吉微笑着又饮了一口酒,看着窗外星月,慢条斯理道:“刚才说的,大致是真话。现在公方大人都逃出了京都,号召列国群雄勤王,但近畿依然没什么人敢于反抗平手家。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幻想日后还有机会了。”
“可是大哥你,免不了一死啊!”秀长颤抖失声,终于说出最关键的问题。
“普天之下有谁是不死的呢?”秀吉发出从容地微笑:“我已经活了四十年了,吃过苦也享受过,顶尖的权势者和富豪都打了交道,也闹出过可以流传好几百年的大乱子,很值得了!何况我对平手中纳言还是很有用的,不会速死,也不会惨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线微弱的机会,暂时保住性命呢?”
“有用?”秀长稍有疑惑。
“是很有用!”秀吉对此非常有自信,解释道:“当年的‘大相国寺之变’,事实经过究竟如何,当事人大多已经死了不能再出来说话了,我这个少数活着的亲历者,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出来就是权威的证词!你相信我,一定可以编出一个最让平手中纳言满意的故事,而且一般人绝对听不出任何纰漏马脚的。如此一来,虽然我最终大概依然难免一死,但情分却可以留给你,留给我们木下家族!”
秀长下意识觉得有理,点了点头,瞬间又变成摇头:“不对啊,你刚才还说,交待那些墙头草国人众的名单,也没什么意义”
“谁跟你说国人众了?”秀吉故作失望地摇头:“小一郎还是没懂,区区国人众,根本不值得我动手泼脏水嘛,只有咱们落跑的公方大人,才有这个地位和重要性!”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讲真话()
秀吉最终跟随着自己的弟弟来到了岸和田城,投案自首。
他的出现,令平手汎秀喜不自胜,受到的重视甚至高过了武田胜赖。
这是源于另一个时代的因素。
只有穿越客清楚地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此人最终会达成何等惊人的伟业。说是扶桑史上屈指可数,大概没有什么问题。
平手汎秀命令服部春安亲自押运,三百人护送,煞有介事地将目标带到京都。
然后亲自询问——或者说是审讯了一番。
木下秀吉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任何可以隐瞒的,大大方方一五一十。
从他嘴里,得知筒井顺庆上交的明智光秀首级确实是本人,但其侄子,被平手汎秀誉为“鬼武者左马介”的明智秀满仍然在逃,去向不知。
年纪最大的柴田胜家,不知是戒心更高还是运气更好,成功往东北方向逃亡,猜测可能隐居在关东、北陆、奥羽的某处。
而木下秀吉自己呢,既不像明智那样轻信老友,也不愿如柴田远遁离乡,就近在近畿地区潜伏下来,执着地等待天下再生变乱,豪杰重新奋起的时机。
一直等到现在,终于放弃了希望。
接着又交流了一下,当年“大相国寺之变”的真相。
说到此事,木下秀吉仍然是非常平静,淡定表示:“当初公方大人对我……对我们这些人亦可谓十分信任了,若非不得已又何必要生异心?只是,他老人家一日比一日更加专断无情,一意孤行处死了亲生侄子,接着又打算对织田弹正下毒手,甚至与朝廷公卿与高僧大德们起了严重争执。为了避免悲剧生,我们除了发动兵谏之外,再无别的办法可想。”
这个说法令平手汎秀颇为惊讶。
他盯着对方的脸端详了半天,始终分辨不出刚才的话语是真是假。
更别提,可能是半真半假,九句真里面掺合一句假。
木下秀吉表现得毫无压力,神情全然放松,一副看破世事,参透红尘的味道,简直披个袈裟持个禅杖,就能去庙里假装高僧了。
他交待出来的话,其实对现在的局面而言是非常有价值的。足利义昭的形象越是糟糕,那么平手家接手京都的理由就越是充分。
但正因为此,反而显得有点假了。
到底是实话实话,还是投其所好故意歪曲,可就难说。
平手汎秀思索了一会儿,突发奇想,提议到:“不如这样吧,木下殿,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将那段时间前前后后的变故清楚写成书面的文字,呈上来让我看看吧。”
木下秀吉闻言一笑,意味深长点头道:“鄙人完全明白。那么动笔的关键就是……”
“不,你不明白。”平手汎秀抬手打断了他:“要求完全‘据实以载’或许有些过于困难了,毕竟谁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佛,但还是应该尽量客观谨慎一些,尤其涉及指责一位征夷大将军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适当遵循‘为尊者讳’的规矩,这样才行。”
这下子,秀吉无法再淡定了。
难道咱们平手中纳言大人,并不打算将所有的黑锅丢到合适的人身上去,反而要尽力保住“落跑公方”的颜面吗?
这是什么道理呢?
秀吉试探性地提问:“但毕竟是……毕竟是公方大人,与织田弹正二人的交锋啊。如果要避讳前者的过失,岂不是显得后者的罪责会很严重……”
平手汎秀皱眉道:“我的意思,就是要尽量中立客观,不要想着什么谁正谁邪,谁过谁失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如果让我满意的话,或许会考虑免除你的一死,换成终身的流放。”
木下秀吉愣住了。
他顿时明白了两件事情:
第一,平手中纳言的眼光和格局,似乎比想象中更要厉害,原以为投其所好的东西结果收到的反馈并不算好。
第二,自己好像并不是完全不怕死。听到有希望活命的时候,心脏依旧在猛烈地跳个不停。
于是慌忙施礼领命。
……
为了接见木下秀吉,平手汎秀把正在做客的武田胜赖晾了两天。
后者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他在京都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