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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听得点头,他挠了挠眼睫,挑眉道:“所以先生,谁那么大手笔请了这刺客盟的高手来?”
“此事你便不必理会了,只需记得,此番目的只为一人……”
提到这事,婆娑便愁了:“我会加紧监视他的,可若是他……不肯跟我等走呢?”
“先生”面上浮出一丝笑意:“他会的,因为很快,他……便会发现,齐已无他容身之所了。”
——
一时之间,这两人之间的对话,透露给了陈白起太多的隐密,令她一时也不知道捉哪一个重点好。
首先,他们的目的好像并不是孟尝君,而是另一个人而来。
另外,他们现在跟北外巷子的人合作,而合作的目暂时不明。
然后,北外巷子的人想杀孟尝君。
但找刺客盟来杀孟尝君的人,却并不是北外巷子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最后,齐国可能在不久将会彻底变天,因为姜氏式微,周边大国虎视眈眈,暗中谋策已久。
而孰胜孰负,关键还在于孟尝君身上。
他在,齐便可能不会分裂落得被人瓜分吞食的下场,他亡,齐则亡。
而齐湣王总归是震不住场子的。
只可惜了姜宣……
稚子年幼,不堪大统,却没有时间来历练成长,便在面临这般严峻的情势。
他们的谈话不知何时已暂告一段落。
“婆娑,解开她的魂术。”
“啊?先生,问完话了便让他在此地自生自灭好了,为何还要特意令他醒来?”婆娑奇怪地问道。
“先生”用轻柔得令人发寒地声音喊了他一声:“婆娑。”他顿了一下,方道:“你太多话了。”
婆娑脸色一变,打了一个哆嗦,便忙摆手道:“先生,婆娑错了,那我先去找娅。”
婆娑离去前,朝陈白起耳边打了一个响指,然后那一直燎绕在她周围令她不喜的香气也一并消失了,空气仿佛一下都冷寂了下来。
只剩她与那“先生”在这片空旷的天地间,陈白起愈发地警惕。
她闭着眼睛,耳边的感知倒是被无限放大了,陈白起能听到了呼呼的夜风声音,树叶簌簌摇摆的声音,夜中草丛跳动的窸窣声……还有软靴落地时那轻巧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一步……
陈白起此刻感官十分敏感,她感觉到独属于黑夜的阴影逐步爬上她周身,她被笼罩在一个没有温度的身影下。
他正在靠近她。
他很高,替她挡住了狂乱的风。
却以一种审度而冷酷的态度,一寸一寸地剥夺她的意志,摧毁她的坚韧。
他的视线如若实质一般穿透,给人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陈白起这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抬起了头,只见离她二步远,那道被斗篷披散而下的身影,那张处于阴暗处的脸,恰好被风吹开。
祭坛远处幽幽的一点光,火焰随风跳动,把他高挑的身影拉得老长,如星辰连影动,他一身清贵而微凉,气质与尘世之凡不同,其额上银饰嵌一块水滴红宝石,一头柔软而顺直的青丝披于一身,映衬着月光呈现一种绽青似墨绿的光晕。
他静谧如初地站在那里,玉树兰花,如水月逶迤环绕,眸中黑沉湖光与暮皑冬月两相映,令他看起来如此孤瘦而萧然。
陈白起一时不由得怔了神。
她想起了好久以前,她一身光明而旷逸地站在城墙之下,如吞空接曙阳,而他则站在城墙下,众军拱月,似驾浪沉西阳,他们两两相对时,哪怕明知敌对,也对对方存有不忍与心期。
后卿。
真是……久违了。
再次重逢,他们仍旧是隔了重重,相识不相认。
就在陈白起入神时,后卿双眸如层波荡漾开来,他唤着她:“陈焕仙。”
夜起风,她看着他,阴阴翳翳由他的身影而光转不定,空逸的大地空茫透澈得可怕。
陈白起呼出一口浊气,垂眸,抑止住受寒意而战悚的身体,虚弱地问道:“我不识你,你是何人?”
后卿伫立在寒凉的月色之下,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方启唇道:“某救了你,小郎君忘了?”
“……”我问的是你叫什么,不是问你做了什么。
不过……陈白起也发现她身体内的异样了。
她低下头,见她之前被刺客前后捅了两刀,一深一浅,深的在腹肋处,出血量较大,那处的衣物被人撕出一大片,粗粗地撒上了些药沫,暂时止住了血,而肩胛位的浅伤口则没有处理,但也没在流血了。
想来,他们想从她嘴里探听一些事情,怕她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而亡,所以才给她上了药,不过因为对她的安危不太上心,所以草草了事,只处理了致命伤罢了。
不过他们应该不清楚,她的伤势,虽然没有痊愈,但因为女变男的体质变换,情况已在自动地逐步修复。
当然,若让她磕一瓶血瓶,她会好得更快。
“你救了我?那孟尝君……”陈白起面色苍白似雪,眸光闪烁,试探地问道。
“他没死。”
陈白起似不信地睁着眼,看向他。
后卿盯着她,似被她的神色逗趣了,眸底浮起一丝令人见了不由放下提防的笑意:“你当真是刺客盟的刺客?”
陈白起一震,表情似被人发现了重大的秘密又极力掩饰,透着慌乱的阴霾。
“你、你如何——”
后卿眼底的笑意因她的表演更加深沉,璨如烽火,目光流盼,那欺诈性的面容如此和善,如光明神一般褪除了阴影加身的一切负面黑雾。
他盯着陈白起的眼睛,促狭地笑弯了唇,像在不准备放过她一丝一毫表情似的,一字一句咬得十分清晰。
“哦,那陈焕仙,樾麓弟子,沛南山长的入室门生又是谁?不知,少年朗君,他与你可有关系?”
陈白起脸皮一僵。
呵呵,原来他知道“陈焕仙”啊摔!
只怪她先前“清醒”得晚,被那个叫“破索”的家伙诈出了“陈焕仙”的身份。
“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谁某并意,通常在意的人,只会是那些将你放在心上之人。”后卿微微一笑,但眼瞳中却有着什么都不想放过的锐利目光。
陈白起被人拆穿了,她不会再伪装了。
在与聪明的人说话,装傻这一途显然是行不通了。
她并不知道,他究竟掌握了“陈焕仙”这个身份多少把柄,又为何会会这样一个樾麓新弟子。
她蜷缩起被地面冻得有些僵硬的腿,慢慢地撑起身子来。
这一动,便痛得她想倒抽气。
但也不能再坐在地上,她太接地气了,都快被地寒给冻成冰坨了。
见陈白起很勉强地靠着背后的祭祀柱站了起来,却已气吁嘘嘘,冷汗满面。
“想来,你能够自由转变两种人这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并不会告诉孟尝君吧,还有你的山长与师兄弟们。”
陈白起冷静地看向他,哪怕此刻她孱弱得像风一吹便倒的模样,但气势却绝不弱。
“你不用拿这件事来胁迫我,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听到她这样说,后卿便笑了。
“所以说,你其实并没有被婆娑操控,你早就醒了。”
很笃定的语气,并且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的。
陈白起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她其实早该知晓这个人多智近妖,她曾经跟他很彻底且深入地打过一次“交道”,至今仍印象深刻,那次虽侥幸胜了他半筹,但却也赢得够惨重。
再次重逢,两人之间又是这种相见不相识的非敌非友的境况,也不知她跟他前世究竟有怎样孽缘,才有这般次次相逢相杀的纠葛。
第七十八章 主公;猎人与狐狸的较量()
“不用紧张,这也并非胁迫,某救汝一命,替汝掩盖了一些不能言人的秘密,一命一秘换一个问答,予汝而言却很划算不是吗?某此刻也只欲晓一事而已。”后卿目光像湖色轻笼月色,清凌凌泛起柔光,怎么瞧怎么纯善正真。
他说着官话,亦就是“雅言”,这种语言,言辞上含蓄风度,音调上有着舒缓的拖腔,娓娓道来圆润清丽,美妙悦耳。
总体而言,后卿那如同与生俱来的高雅脱俗,简直比陈白起这张无辜俊秀的少年模样更具有亲和力。
这人长擅以外貌来降低他下的防范心理,只要他愿意。
若非陈白起早了解他是什么秉性,估计也觉得此人是个天然耿直boy,而认为他嘴里“只欲晓一事”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说不准还真对他有问必答了。
陈白起毕竟失血过多,浑身精气神都萎靡了许多,她能力气便想给自己些力气。
她用背脊轻轻地靠着莹亮却冰凉的石柱,原本高束整齐的头发散乱了下来,无血色的唇,湿濡低垂的眉眼,再加上身上染上了褐红血迹,显得颓废而狼狈。
她沉默着,状似在考虑、横量他的条件,实则心底却有着其它的打算。
“你……看到了?”
她之前听他们的对话,便知晓自己从“陈蓉”变成“陈焕仙”的过程估计被后卿无意撞破,这令她既头痛又一时无计可施。
好在,她估计当时天色昏暗,他避免被孟尝君跟刺客发现踪迹,必然不会靠得太近,她当时的模样、身形也只会给他一个大概模糊形象,再加上她自信她一直男装打扮,冬日厚衣袷服,他定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能够从一个女人变成一个男人。
后卿将陈白起的神色尽收眼底,颔首。
“少年郎在孟尝君身边时,瞧着更矮小稚嫩,却在眨眼间起了变化,骨骼与肌肉,面容与头发,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若非亲眼所见,某一时还真难以置信。”
他那饱含探究与惊奇的视线,随着他的言语描述,扫描过陈白起身体的各个部位,就像一柄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