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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康茫然无知。李博有眼色,长揖到底,笑对荀贞说道:“椽部,在下和叔业都饿坏了。君怕热,但请慢行,在下和叔业却等不及了,先行一步,回舍里找些饭吃。”作别荀贞、荀彧,拽着宣康登车先走了。他两人位卑,以阴修之尊贵,自不会与他俩同席吃饭,但也不至於饿着他俩。太守府里还是给他们备的有饭的,他俩也吃了点。这句话仅是借口而已,不必当真。
荀彧是个细心谨慎的人,等无关人等都走了后,这才开口说道:“阿兄此次案行郡北,逐、杀不法,声威大震,半郡百姓作歌歌之,此诚善事。唯有一事可忧。”
“文若是说赵忠么?”
“不错。类如国叕此辈,都是自辞,他们的举主如汝南袁氏,也多为名门,纵有不满,也应该不会含恨报复。只有沈驯,他是赵忠的亲戚。今兄为自保,虽举荐了沈容继任铁官长,但赵忠对此会有何表现,实难猜测。”
“文若,我和你一样,这回行县归来后也是只忧一事,不过却非此事。”
“噢?那是何事?”
“我不怕赵忠打击报复,但是却怕家长会因此而生气啊。当日你我临赴任郡府,家长对咱俩都有交代,命咱俩不要为宗族惹祸。我才出任督邮一个月,就为宗族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非常不安。府君给了我五天休沐,我却都不敢回去了。”家长,即族长,说的是荀绲。
“吾父处,兄不必担忧。我已写信将兄案此次行郡北诸事告诉了家父,家父也有回信。”
“家长怎么说的?”
“吾父所言,正与我那夜所说相同:吾荀氏所以名重天下者,因有清名而已,所谓‘以宗族为念’,并非是叫你我畏惧退缩,不敢任事,而是提醒你我不可莽撞行事,不要因为意气之争而为宗族惹祸,该做的事儿,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去做的。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孔子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即此理也。”
荀贞放下了心,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就敢回家了”
说起“回家”,荀彧说道:“说起回家,阿兄也确实该回去一趟了。”
“此话怎讲?”
荀彧笑道:“吾父在信中提到了阿兄的婚事,家里已去陈家纳过采了,也问名占卜过了,得卦大吉。现在只差送聘礼,定婚期了。”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荀贞心道:“文若欲言又止的,似有话难言。”狐疑猜测,“他想说的必是与我婚事有关。结婚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儿,我又是事主,有何不可言者?”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哎呀,莫不是正因为我是事主,所以才不好对我说?依照风俗,‘纳采’也者,即男方派人会见女方,观其仪容。他这欲言又止的作态之前,正说到‘家里已去陈家纳过采了’,莫不是?这陈家女的仪容不甚令人满意,又或者干脆丑陋不堪?他怕我会失望,所以不忍对我明言?”
他虽不在意女方的模样,事到临头,一想起这辈子要面对一个极不趁意的女子度过,不觉间也是胆颤心惊,强颜欢笑,说道:“文若,我观你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语?有何不可言者?”
荀彧笑了笑,说道:“吾父也给阿兄写信了,阿兄回到舍中后,一看便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荀贞。他的笑容落在荀贞眼里,只觉神神秘秘,越发心跳,伸手接住,恨不得现在就打开观看,又怕荀彧笑他,勉强按住心神,装出从容的姿态,把信缓缓收好,放入袖中。
荀彧转回话题,说道:“当在阳城之时,沈驯私调铁官徒进城,意欲作乱。当时要是换了我,我也会和阿兄一样,选择将他当场斩杀。沈驯已死,再说赵忠也是无用。我适才所言,并无它意,只是想提醒阿兄从今夜以后要多加小心提防,出入之间最好多带些随从侍卫。”
“文若的意思是?”
“沈驯自寻死路,阿兄诛他是为国除不法,为民保阳城,赵忠或他的侄子就算想报复,也找不着错处。不能从明面上报复,我担心他们会从暗中来。”
“文若是说赵忠叔侄会用刺客?”
“不排除这个可能。”
两汉离上古未远,承先秦余风,游侠多,刺客也多。西汉就不说了。东汉初年,汉军攻蜀,接连有两个名将,一个刘秀的老乡加亲戚来歙,一个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岑彭都死在刺客剑下;汉末,孙策死於许贡的门客之手,亦算被刺而死。刘备在平原相任上时,也险被刺客所害。因替人抱怨杀人而被通缉的典韦,美其名曰“有志节任侠”,说白了,也是个刺客。
荀贞在西乡时,甚至听门下的游侠说过:洛阳至有主谐和杀人者,谓之会任之家,也就是后世的中间人,接受委托人的委托,给委托人选择合适的刺客。赵忠、赵忠的侄子都在洛阳,可能赵忠不屑於用刺客,他的侄子却不一定。荀彧的这个担忧不无道理。
如果从明处来,荀贞或许还会担忧。从暗处来,他是真的不惧,手下这么多的游侠勇士,谁能近处刺杀於他?他笑道:“赵忠权倾朝野,天子呼为‘阿母’。我一个小小督邮,哪里值得他雇凶行刺?”
“话虽如此,还是谨慎为上。”
荀贞点了点头,转开话题,叹了口气,说道:“志才一时之杰,惜乎只因出自寒家,便不为府君所看重。难怪我今天邀他同来太守府时,他似有落寞神色,原来是文若你已举荐过他而太守却不能用之啊。……,唉,太守只给了一个水曹佐的微末小职,想来志才必是不肯屈就的。罢了,我也不对他说了,省得自讨没趣。”
他顿了下,又说道:“当今之世,选士而论族姓,用人则必阀阅,非名族不能进,非大姓而不用,多少杰出之士因此泯然无闻,可惜可叹。”阀阅,在此处不是指功劳簿,而是指门阀士族了。祖上有功业,后世据以为资本,故为阀阅。
荀彧有同感,说道:“是啊。志才有大志,也有大才,凭他的‘志才’,却不能登郡朝为大吏,不得不屈居家中,日夜以博戏为业,用酒来浇块垒。可惜可叹。”
荀贞默然片刻,想想戏志才,想想乐进,又想想空有才识却在决曹史上蹉跎到老的宣博,又回忆想起时尚出任乡佐时的欢喜和今夜李博在听到被除为督邮院小吏时的惊喜神态,再又转顾荀彧,复又看看自己,又是感慨,又是庆幸。要不是穿越到了荀家,要是穿越到一个贫寒之家,便是他有戏志才之才,在这个以阀阅族姓取士的时代,怕也是没有用武之地。
荀彧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也是啊,阿兄你刚二十三四,我才弱冠,即能一个出任北部督邮,一个充任郡主簿,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我的族姓说起来,咱俩也是沾了这世之流俗的光啊说不定便在此时,就有寒家才士在怪你我堵了贤者之路呢”
夜深人寂。
荀贞说道:“夜已深。文若,走,我先把你送回主簿舍。”
“阿兄为兄,弟为弟,怎能阿兄送我?阿兄无灯,我先送阿兄吧。”
“就是因为我是兄,所以才应该由我来送你啊。”
兄友弟恭,彼此争着送对方,最终荀彧还是没能拗过荀贞。荀贞送他走着,问道:“我明天一早便归家,你有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要我捎回去么?”
“有一封给家父的回信,还有一卷才从肆上购来的与两块瓦当,要麻烦阿兄帮我捎回。”
“瓦当必是送给仲仁的了,是给何人的?”仲仁即荀成,就是荀贞那个喜欢收藏瓦当的族兄弟,和荀贞的关系也挺好的。上次荀贞离家来郡,荀成和荀攸、荀祈一样都是送他了百钱。
荀彧答道:“是送给我从兄仲豫的。”
仲豫即荀悦,八龙之首荀俭之子,在荀氏同辈、晚辈之中,若论军机智谋,他不及荀攸;若论处理政务,他不及荀彧;但若论学问,无人能及。荀彧比他小十五岁,非常佩服他。荀贞对此也是知道的。到了主簿舍,取了信、、瓦当,荀贞借了荀彧的行灯,转回督邮舍。
……
到了舍内,许仲等人还没休息,在夜下的院里等他。
荀贞随手把灯交给看门的老苍头,吩咐说道:“明天还去主簿舍。”苍头应诺。
天气炎热,院中轻侠大多光着膀子,只穿着牛犊短裤,唯有许仲、“小苏君”苏正两人衣衫俱全,穿戴得甚是严整。荀贞热坏了,一身都是汗,接过小夏递来的蕉扇,呼啦啦猛扇了好几下,略得清凉,有了余暇问许仲、苏正。他笑问道:“你俩也不热?裹得跟个桶棕似的?”
苏正年岁不大,二十多岁,与荀贞相仿。他一本正经地答道:“我父母从小就教我,‘正’者,正也。名为正,不敢不衣冠正。”
荀贞觉得好笑。他和苏正也认识一两年了,尤其在西乡这一年多,差不多朝夕相见,不敢说尽知他的脾气性格,也了解得差不多了,知道他是一个表面上总一本正经,实际上却常做出令人哭笑不得之事的人,简而言之,用后世的语言形容,两个字:闷骚。
此时见他又是一副庄重严肃的模样,换在平时,荀贞会打趣他两句,今夜有心事,提不起说笑的兴趣,转问许仲:“君卿,你呢?你的名字可不叫‘正’啊。”
许仲言简意赅,答道:“君尚未归,我不能宽衣。”
荀贞一笑,想起了荀彧提醒他要提防刺客之语,心道:“文若说的也对,谨慎为上。”想叫许仲留下,和程偃一块儿随从侍卫,想了一想,又放弃了,想道,“西乡别院不可无君卿。”西乡别院的那些轻侠是他至今为止最重要的羽翼爪牙,不交给心腹人掌管无法放心。
他说道:“府君给我了五天假,我明天回家。君卿,你们也收拾收拾,明儿跟我一块儿回去,不必跟着我进县了,你们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