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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等到暮色将逝,才见钟繇步履匆匆地从府内出来。
他迎上去,期待地问道:“怎样?”
“唉。”
他心里陡然一沉:“府君没有同意么?”
“府君忌得罪张家,不愿收捕波才、波连,说波家兄弟与张常侍家交好,又怎会谋反?又说,张角人在冀州,距离吾郡千里之远,便算张角叛乱,也影响不到吾郡。又说,并且朝廷已下明诏,逐捕角等,料来雷霆之下,角等必无遗类。说、说你‘杞人忧天,可笑可笑’。”
“范绳呢?”
不拿波才、波连,退而求其次,拿下范绳也行。离黄巾起义应该还有一小段时间,没了范绳,乐进就可以立刻开始编练铁官。有了数千编练好的铁官徒、奴在手,又能多几分自保之力。
“府君说范绳必不会害他。”
荀贞愕然:“此话怎讲?太守怎如此肯定?”
“你忘了么?府君与范绳都是南阳人,乃是乡党。”
这个时候还念什么乡党之情?荀贞无话可说,对文太守彻底心灰意冷。他拱了拱手,说道:“元常,不出一个月,太平道定然起事,天下必然大乱,吾郡也难逃其祸。你家在长社。长社在吾郡之北,前临河内,右近陈留,后护郡南膏腴之地,左控阳翟郡治之所,位处四通八达之地,扼守吾郡进出之口。倘有兵事,定有激战。你及早归家,把宗族接来阳翟吧”
明知在长社将会有一场鏖战,必须得提醒一下钟繇。
钟繇似信非信。毕竟,自从光武中兴以来,中原腹地再无战事,承平百余年,钟繇虽有杰出的才识,放到真格上,或许会信“天下必然大乱”,对“长社将为兵冲”还是有点不信的。
荀贞无奈,晓得像钟繇这样的人都有很强的主见,不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话,心道:“罢了,他不信也就罢了。最多等黄巾起义后,再劝他把宗族搬来阳翟就是。”不再劝他,告辞作别。
“天快黑了,你去哪里?”
“家里有事,我得回去。”
“那你等等,我给你找份文牒。”
晚上宵禁,没有文牒走不成路。钟繇很快找来了一份文牒。荀贞收好,不顾夜色已至,告别钟繇,离开了太守府。
他不急着回家,在回家前还有件事要办。顺着主街道走了阵,他拐下小巷,来到一处里外,入内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门打开,出来一人,见是荀贞,忙请他入内。
“我不进去了。可有那人的消息?”
“小人正准备去颍阴禀报荀君,连着三天没他的消息了。”
“连着三天?”
“是。”
荀贞心中咯噔一跳。
答话的这人是他手下的一个亲信轻侠,他问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邓。
那日在街上,他当着张直、波连的面怒骂刘邓,把刘邓赶走,其实不是真的,而是做戏,为的就是今日。果如他的预料,心存反志、“求贤若渴”的波连随后不久就把刘邓招揽到了门下。为便利通报消息,他特地从西乡调来了这个轻侠,於此处买了个宅子,每隔两日和刘邓联络一次,若有大事,再由这个轻侠转告自己。眼下闻之,却有三天没有联络了。
他心道:“以前从没有过超出三天不联络的情况出现。早不超、晚不超,偏偏在张角事发之时超出三天不联络。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猜测,“应不是阿邓暴露了身份。那他为何超出三天不联络呢?”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急问这个轻侠,“波连、波才兄弟近日可有异动?”
这个轻侠同时也肩负着在外边监督波家动静的任务,他说道:“没甚异动。”
“你确定?”
被荀贞这么一问,这轻侠想起了一事:“说来有一事奇怪。”
“何事?”
“这几天去波家的人明显不多。以往,波家每天少说有二三十个客人,这几天却没甚人登门。”从这事又想起另一事,这轻侠说道,“波家兄弟也有两三天没露面了。”
“两三天没露面了?”
“对。”
刘邓三天没有联络。波家的访客突然减少。波才、波连两三天没有露面。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看来,这只是“略微奇怪”,听入荀贞耳中却如平地春雷,他失声说道:“哎呀不好”
“怎么了?荀君。”
“为何不早来报我?”
这轻侠愕然:“这,这……。”在他看来,正月本就是人少出门的时候,并不觉得少几个访客、几天不露面有甚值得特别惊奇。
“你即刻去波家打听,看看波才兄弟是否还在家中”
“荀君是说,波才、波连没在家?”
“快去打探”
虽不知素来沉稳的荀贞为何失态,这轻侠服从命令惯了,立时应诺:“荀君请先到屋中歇息,我打听清楚后马上回来。”
“我和你同去。”
两人出里巷,到了波才家住的里外,荀贞远远停下,这个轻侠一人入内。
这轻侠尊奉荀贞的命令,监视波家动静,为能更好地完成任务,收买了几个波家的奴婢,大事打听不来,小事还是能打探得到的。有心之下,把打探来的种种小事汇聚一处,如奴婢们连着几天没见波家兄弟,波家管事的大奴也好多都不见了,波家的门客也消失了许多,他得出了与荀贞的结论:“波才、波连几日前已离开家外出,不知去向。”
荀贞让他盯人,结果人早跑了,他还不知道,顿时慌急,连忙出来告与荀贞。
荀贞很想举起马鞭,抽打他一顿,再三克制,把怒气按下:“你留在阳翟,打探波才、波连的去向。一有消息,立刻报我”
这个轻侠“知耻后勇”,咬牙切齿地应道:“是荀君放心,小人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两个鼠子找出”他在阳翟住了一年多,人头、地头都熟,和波家的奴婢也熟,用心打探的话,不是没有找到波才、波连的可能。
荀贞心中有事,本想再去见一见戏志才的,也不去见了,含糊其辞地交代了这个轻侠两句:“近日郡中可能会有变乱,你打探消息时也要注意安全。告诉小康他们,务必要看好徐福、郭嘉,不要让他们出事。”
这个轻侠懵懵懂懂地应了。
……
荀贞即出阳翟,连夜赶路回县。
他只觉事事不顺。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如果说不服太守捕拿波家兄弟,就私下动手,遣人在黄巾举旗前,先把他二人刺杀,为本郡去一“首恶”。谁曾料到,刘邓没了音信,波家兄弟也突然失去了踪迹。他想道:“刘邓忽然没了音信,定与波家兄弟失踪有关,应是被波家兄弟带走了,可能因走得急,所以没能送消息出来,而波才、波连的突然消失,只能和朝廷逐捕张角有关,他们应是提前得知了情报,惧郡府捕拿他们,故潜逃乡野,准备起事”
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眼看黄巾将起,他这边却出师不利。生死存亡的重压下,便是个铁人,也难免会失态、发怒。
“现在该怎么办?”
官道上远近无人,四野无声,万籁俱寂,马蹄声传出老远。
冷风中,他慢慢冷静,骑在马上,远望远处乡中里聚灯火点点,遥闻人家里巷犬吠鸡鸣。他没有心情享受这乡村的宁静夜晚,注目到处,想的只是:“这些里聚中,有多少太平道信徒?这些太平道信徒里,又有多少会参与不久后的黄巾起义?”本朝一百多个郡国里,南阳郡人口第一,汝南郡第二,颍川郡第五,虽不及南阳、汝南,民口二百多万,亦有一百四十余万人,十分之一就是十四万,这个数字让人想想就不觉毛骨耸然。
不知何时,天阴霾下来,星月无光。他举首望了望夜空,喃喃说道:“要下雪了么?”
上午离开颍阴时,阳光灿烂。半天过去,夜晚归家,已然变天。这预示着什么?风雪将来么?
可能是因天冷的缘故,路上经过的亭部里只有寥寥两三个亭有亭卒出来拦他,检查夜行文牒。这不但没让他轻松,更增他的担忧了。
虎狼暗伺,蓄势待发,地方上却警备松弛,这如何能应对即将到来的黄巾狂潮?
在他的沉思、盘算中,数十里地转瞬即过。在颍阴城下叫开城门。他是城中名人,守卒认得他,没费什么口舌就入了城中。他按住不安,和守卒说笑了几句,为避免惊扰县民,没有骑马,牵着坐骑,徒步归家。进入里中之时,他做出了决定。
“从我出仕亭长到现在,三四年了,辛辛苦苦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日?太守不听我的谏言,没关系。波才、波连不知去向,没关系。地方上警备松弛,没关系。只凭我手下那数百效死听命的轻侠、里民,只凭乐进、小夏、江鹄在铁官里坐镇,也许保全一郡、保全一县难,但保我一人性命、保全宗族不失难道我也做不到么?如果做不到,只能说明我是个庸人。乱世是属於英雄的舞台,焉有庸人活命之地?死了也就死了”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的想法和刚出仕时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的是:重点依然在保命上。不同的是:这个“保命”不再单纯是为了“保命”,不再是“蝇营狗苟”,而隐隐有了点争当一个“天下英雄”的念头。
刚进里中,就见有七八个高冠儒服的长者从荀绲家出来,却是长辈们的商议刚刚结束。
他紧走几步,候在巷边,给路过的长辈们恭谨行礼。他近年来声名鹊起,几与荀彧、荀攸齐名,荀家的长辈们对他都有好感,亦皆微笑点头。他不能失礼地扯住长辈问话,待送走他们,瞧见荀彧、荀攸、荀成在门口说话,忙赶上去,问道:“商议结果如何?”
“诸房长辈都认为:太平道信众遍布天下,张角党羽布列州郡,太平道早些年又确有过谋反叛乱的行为。此事不可轻视。不管地方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