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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没事人,赶紧把功课补上,还有画画儿的课,不然还是得罚你知道吗?”
小年黑蒙蒙的眼睛望着忻楠,下意识地点头,顿了一顿,才醒悟过来似的,“可……可是我……还是想……”
“你还是想打工是吧?”忻楠接口道,“可以啊,不过不能耽误上课的时间。”再温顺没主见的人,多少也是有点自尊的,虽然他已决定帮这孩子,——何况打工在他们家本来就是传统,男儿当自强嘛,努力工作的经验绝对有利无害。
“对啊,我平常也打工啊,不过可不敢旷课,”忻柏连连点头,凑过来小声说,“还有,绝对绝对别再跟我哥说不想上学这种话!”
为什么?小年困惑地眨眨眼,看到忻柏说这话时,脸上那种惨痛的近似于要奔赴刑场的表情,他没敢问下去。
“啊,没什么大事嘛,”听了个皮毛,也不求甚解的胖子吴昊轻松地吁口气,爽朗地笑,“那这样,小林子可以周末假日什么的来帮忙,工资按小时算。”
小年满怀感激地看着他,“谢谢吴大哥。”
“没事儿,你们坐着吧,我再把肉串给烤烤,都冷了,”说着走开了。
“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忻楠宣布权威性的结束陈词,“以后有事就说出来,知道吗?别傻乎乎自作主张!”
小年乖乖点头,露出一点笑意。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象这些天来的空落,胸口踏踏实实的。扭头看忻楠,他轻松地靠在粗糙的塑胶椅背上,正抓着杯子仰头灌进去一大口啤酒,喉结跳动一下,晕黄的灯光下他面部轮廓显得更深邃,下巴到颈部的曲线让小年着迷而出神。舒适的感觉又来了,就象上次在海边坐着说话时,除此之外,小年觉得自己的心不明所以的跳快了些。
这个时候,坐在旁边的忻柏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一本正经,开始发言,“既然小年的事儿说完了,哥,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对,”忻楠也想起来了,“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忻柏的表情出奇的严肃,又深呼吸一次,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哥,我……我不想上高中了!”
第十章
小年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忻柏,他、他刚刚自己还说千万别说这种话……
忻楠挑眉看了看弟弟,表情出乎意外的平和,“为什么?”
万事开头难,既已说出口,也就没什么了,忻柏揩揩脑门上沁出来的汗,说: “我想当职业球员!学生联赛时罗教练和省队的张教练都来了,找我谈,我考虑好久。”他强调似的点点头,“我真的考虑清楚了!”他紧紧盯着哥哥,身子往前倾,俊帅黝黑的面孔兴奋地放光,又有点忐忑。
忻柏沉默。
“哥~”
小年不安地一会儿看看忻楠,一会儿再看看忻柏。
“忻柏,”忻楠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口,“你成绩很好,放弃的话有点可惜。”
“值得啊!”忻柏急切地说。
“以后呢?”
“我想过了,当职业球员也可以继续进修,我可以上体育大学,以后也可以争取当教练,可以做的事也很多啊!”
“反正你就是一门心思想去打球!”
“……”
忻楠又灌了一口酒,“你要那么想去,就去吧。”
这回轮到忻柏怔住,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没经过苦苦哀求也没耍手段——就达到了目的,他狐疑地望着他哥。
忻楠唇上掠过一丝笑意,这时候胖子吴昊又满面笑容地走过来,一大把香味四溢滴着油汁的焦黄肉串被重重的放在他们的盘子里。
忻柏跳起来,“昊哥,你先跟我哥说了是不是?”大胖子嘿嘿笑起来,忻柏扑过去吊在他脖子上,嚷着,“昊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来来来,我帮你烤肉……”两个人拉拉扯扯往炭炉子走过去。
忻楠的视线落到呆呆的小年身上,从他白皙的小脸到细瘦的肩膀到乖巧坐着的模样儿,尤其是那双瞪得大大的黑眼睛,不禁有些失笑。
“他去打他的球,你可不行,老老实实地念书画画儿,别想三想四!”
小年困惑地望着他。
“忻柏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和想干什么,你……小傻瓜蛋……”宠溺地拍拍小年的后脑勺,忻楠没有继续说下去。
忻柏连考试都没参加,放暑假之前就走了,小年别提多羡慕他,他自己好不容易熬到考试结束,感觉几乎虚脱,累得眼前黑蒙蒙的,——可是如果自己这样辛苦的成果是忻楠的眉头不再皱得那么厉害,那他心里就安定了。
不过他没有按计划住进忻家。
事情发生戏剧性的转折,陈碧瑶的未婚夫王哲邀请姨甥俩人吃饭,然后非常快活地宣布:新房子装修给外甥留了一间,这边并且离小年的学校也近,很方便。因为家人都不在本市,所以他很乐意跟陈家的亲戚共处。
从陈碧瑶惊愕的表情上看,她对这件事也很意外。不过,因为在很少的几次亲戚会面中她一直都是表现出对小年很温和的样子,所以这一次也只得把这种态度维持下去,——连反对的意见都说不出口,只好不太情愿的接受了。
小年是真的没想到。他倒是见过几次王哲,那人是银行的一个中层主管,三十四五岁,人看起来白净斯文,对小年一直很和气。虽然是个鳏夫,但其他条件都不错,脾气性格也是公认的好,难怪陈碧瑶特别满意。
小年去对忻楠说了以后,忻楠想了想,觉得也好,毕竟有机会跟唯一的家人缓和关系是件好事,也许姨甥之间多了个姨夫做缓冲,反而会更融洽。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七月,陈碧瑶结婚,夫妻俩外出度蜜月。
小年老老实实在季雅泽的画室学画,除了素描之外,又开始画水粉。
忻柏一去不回头,连个电话都懒得打。
安宁也没有回来过暑假。
这个夏天真是清净。
到了八月,忻楠终于捺不住,决定到北京去看安宁。
那一年的北京热浪袭人,很久很久以后忻楠偶而想起来,仍能依稀体会到那种后脖颈几乎被烤焦,汗水成溪成河顺着下巴淌下来,胸口燠热烦躁的感觉。
十天之后他返回D市,刚出站口就遇到小年。
那孩子隔老远就开始叫忻楠的名字,总是默然安静的眼睛里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波动。他奋力从人群中挤过来,接过忻楠手里的旅行袋,面庞上变换着期待、迟疑或是不安的表情,欲言又止地打量着忻楠在阳光下显得黧黑而疲惫的脸。
忻楠没有像往常那样细心地注意到,他觉得身心俱疲,只是顺口问,“你怎么在这儿?”嘴里的火泡辣辣的疼着,他喉咙沙哑。
小年犹豫一下,回答,“我在旁边肯德基打工,正好路过,看到你出来。”
忻楠眉头锁着,胡乱点一下头。
一路上小年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悄悄地注视着他。回到家,忻楠直接到水房去了。小年往小锅子里放一点绿豆和干百合,加了水座到炉子上去。忻楠光着上身,头发还水淋淋的,搭着毛巾上来,把拖鞋甩在门口,赤着脚走进来,湿漉漉的脚丫子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他重重倒在忻柏的床上,过了好一会儿,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小年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默默地看着他。
忻楠感觉到身子底下竹席的细滑和清香,随口道,“你把席子铺上啦?”他听到小年细细的声音“嗯”了一声。这孩子,比忻柏细心多了,他模模糊糊地想着,缺乏焦距地盯着床顶,有生以来第一次,忻楠感觉到累,与倦怠沮丧的心情,他漫不经心地问,“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
“……”
“忻楠哥,你累了?你睡一会儿吧。”
忻楠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他的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地,乱七八糟的念头此起彼伏,像一个被发了疯一样摇晃着的万花筒,拼出各式各样的图案,——安宁的脸出现次数最多,安静的、微笑的、愠怒的、冰冷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倒底睡着没有,他很累很乏,拼命想把那些有的没的挤出大脑。我需要休息!无论发生什么,我应该休息,并且冷静下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有个细小的声音传过来,门口悉蔌作响,然后是筷子和锅盖小心翼翼接触的轻响,——那是锅子里的水滚了。忻楠闭着眼睛分辨着,小年像只小耗子一样极其谨慎地在屋子里活动着,怕吵醒他,忻楠无声地笑一下,这时候,他感觉有一股凉爽的风从又高又瘦的老式窗框里钻进来,与开了一条缝的门形成一股清新的对流,海面上吹来的风刮过树梢时,染上了一丝木香味,忻楠迷迷糊糊闻着那气味,觉得这回自己好像确实是睡着了。
忽然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斜斜地落在地板上,画出一块一块斑驳的图案。他慢慢坐起身,两条腿垂到地板上。屋子里很荫凉,前几天的炙阳酷暑,现在想想似乎只是一个遥远的恶梦。
门轻轻推开,小年抱着玻璃凉水瓶进来,看到忻楠坐在床边,眼睛一亮,“忻楠哥,你醒了?过来喝点绿豆水吧?已经凉好了。”
忻楠站起来走过去,一边用力捏着眉心。
小年敏感地望着他,“头疼吗?”
“不是,”忻楠忽然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