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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吉讪讪一笑道:“如果守仁觉得他们顾忌的是你钦差的身份,那恐怕要失望了。说句大不敬的话,钦差也只有我们这些官身的人怕。他们虽然是缙绅,和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毕竟不算官员,完全不必怕你的。”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他们是可以不怕,但他们的族亲却不能不顾忌。便说那吴家,朝中有个做侍郎的在,怎么也会投鼠忌器。”
“守仁若是这么说,确实也有道理。”
赵吉话已经说的够多了,王守仁既然想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就由他去吧。
“这清丈土地是第一步,更改商税是第二步。这两步走好,新政才有继续推行的可能。”
虽然身为钦差,但毕竟明面上他的身份还是县令,新政想要得到全面推行还得赵吉这个知府点头。
王守仁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将他的想法说与赵吉听。
“这两步都走好了,新政不就是成功了吗?”
赵府台大惑不解道。
“接下来便要给商人好处,叫他们把银钱投到办厂上来。”
“办厂?”
王守仁笑了笑道:“这还是小阁老率先说的,他解释了许久我才明白。这厂指的不是东厂、西厂,而是作坊。譬如织布作坊,织锦作坊。诸如此类。”
“这。。。。。。之前难道就没有作坊了吗?”
“这不一样。”
王守仁又将谢慎解释给他的东西解释给了赵吉。
赵府台也是聪明人,当即明白了王守仁的意思。
“这。。。。。。这真的可以吗?”
在他的印象中,这种规模的作坊只有宫廷织造局可以达到,让民间这么大肆召人揽利似乎有些不妥吧。
“这是小阁老的意思。”
王守仁淡淡道:“如果不允诺给这些商贾好处,他们肯定会闹事的。”
赵府台直想翻白眼,心道你要割人家的肉,人家能不闹事吗?
“守仁的意思是,以此诱惑这些缙绅为朝廷所用?”
“他们若是能够转性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强求,还有别的商贾可用。”
在大明朝四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商贾却多的是。
那些缙绅虽然也都涉足商业,但毕竟是大地主出身,思想上还有诸多禁锢,在某种程度上不如市井出身的商贾有魄力。
王守仁要推行新政,用这些市井出身的商贾显然更为合适。
“恩,眼下看这么做确实是最合适的。”
如果王守仁二话不说直接绕开了这些本地缙绅,肯定会另缙绅不满,这些人联合起来抵制新政,那么王守仁也会陷入麻烦。
虽然以他钦差的身份最终肯定能够解决麻烦,但却要平白耗费很大的精力。
而如果王守仁提前给这些缙绅打过招呼,给了他们机会,肯定会有不少缙绅愿意与他合作。至于剩下那些冥顽不化的也就无需多言,弃之如敝屣即可。
对赵吉王守仁其实也是这么个态度。他并不是想要用钦差的身份来压赵知府,而是希望赵知府在大方向上和他达成共识。
他不需要赵吉站到缙绅的对立面,他只希望赵吉能够不要拖后腿。
为官难,为父母官尤难。
此时此刻,王守仁才体会到谢慎的不易。
他治的不过是一县之政,在执行过程中都遇到了这么多的麻烦。四明可是要面对整个大明朝推行新政啊!
朝堂之上明枪暗箭,有无数人等着你犯错,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抓住把柄。
四明这次的新政难就难在这里。
如果新政大获成功,自然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他王守仁和谢慎都会名垂千古。
而一旦新政失败,反对者就会一齐跳出来给推行新政的人炮制罗列出一堆的罪名。
政治从来就是如此。
在这个游戏中没有对错,只有胜负。
从府衙出来后王守仁直接回到县衙。赵知府那里打过招呼他便放心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倒没必要抠到细微,顺其自然就好。
来到后衙书房,王守仁提笔研墨写了一封长信。
信是写给谢慎的,将他抵达华亭县后的主要举措一一说明,并询问了谢慎的意见。
虽然信件往来京师松江少说也得一个月,但沟通是不可或缺的。
尤其是在推行新政这种事情上,王守仁可不敢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毕竟四明身居高位,站高望远让他来把关才是合适。
写罢后,王守仁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就是他想表达的意思后遂长出了口气。
写好之后他将信装好交给了一名亲随,并嘱咐他即刻出发前往京师,亲手把信交给内阁大学士谢慎。
这个新政不是四明一人的,也不是他王守仁一人的,而是天下有志于改革大明弊政的仁人志士的,是属于天下人的。
《礼记》中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王守仁必须把这个差事办好,他没有退路。
一旦华亭的新政施行出了问题,肯定会被反对者揪住不放大肆抨击,再想要根除大明朝的痼疾就十分困难了。
他二人一人在内一人在外,齐心协力倒未必没有机会和这些缙绅官僚扳扳手腕。
有些事情只有做过了才不会后悔,尤其是在大明朝如今看似繁荣实则暮气沉沉的情况下。
他知道他这个钦差也是四明竭力争取来的。那衮衮诸公有几个真希望变革的?他们巴不得一切因循守旧,这样才能子子孙孙无穷尽的享受富贵荣华。
如果没有这个钦差的身份,一来知府赵吉那里不会对他那么和善,作为下级做什么还得得到赵吉的允准,可谓处处掣肘。
而且如果他不是钦差,在面对本地缙绅时也很难做到如此得心应手。
说到底,这些缙绅怕的不是他王守仁,而是他背后象征的至高无上的君权。
他们怕的是天子!
天子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谁要是违拗了他老人家的心意,一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
。。。。。。
第四百四十五章 老首辅的善意()
大暑之后是立秋。
“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
立秋的到来是由夏转秋的标志,自这日起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
京师的百姓将石楠红叶剪成花瓣插在鬓边以作庆贺,至于朝中诸公,也放下了手中的繁忙公务陪着天子秋狩。
明朝的官员还没有宋代那么过分,要求天子连狩猎都要节制。
在他们看来,只要这位皇帝陛下不整日闹着北巡南巡,随便他一年狩猎多少回都没有关系。
事实上自从奸佞刘谨、钱宁、江彬被贬后,原本荒唐不已的君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群臣将这个功劳归到了内阁大学士谢慎的身上,因为遍观满朝文武唯有小阁老可以规劝的动天子。
对于天子而言能够逃出逼仄的京师去透透风,哪怕只是片刻也是幸事。
他对秋狩的结果很满意,不但亲手猎获了数头猛兽,还教谢先生学会了猎鹿。
平日里都是谢先生教他,这回却是颠倒了过来。看先生拿着猎弓手足无措的样子,正德皇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在狩猎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他们不再是君臣,放下了所有的面具,尽情做到本真。这对于一位君王和阁臣来说实属不易。
唐代有立秋之日祭祀五帝的习俗,但到了宋代这个习俗便消失了,大明亦然。
正德皇帝最怕麻烦,自然乐得如此。
对于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秋狩之后皇帝陛下便毫不犹豫的躲进了西华门外的豹房,将满朝政务丢给了内阁三位大学士。
君王怠政,内阁扛鼎,一切照旧。
内阁之中,谢次辅告假养病,唯有李首辅和小阁老二人值侯。
这日谢慎将一纸书信递到首辅大人面前,和声道:“西涯公且看看,守仁兄在华亭推行新政,现在看来是卓有成效啊。”
李东阳接过书信掠扫了一遍微微颌首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德辉兄有子如此,此生无憾矣。”
谢慎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旁人都是子凭父贵,这王家倒好,眼看着要父凭子贵了。
以后人家提起王华,难道要说这是那王钦差的老父不成?
“苏松缙绅自成一脉,打掉了松江,再动苏州的压力便小了许多。”
既然要改赋税,就肯定要动天下赋税最重的南直隶。而动南直隶首先就要动苏松。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嗯,西涯公说的不错,现在看来这些缙绅也不过是些外强中干之辈。他们脖子再硬也没有刀把硬。真要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一个个就都成缩头乌龟了。”
李东阳捋了捋胡须道:“四明你这描述倒也是有趣。”
谢慎暗爽不已:“西涯公,如此看来是该向陛下进奏,在南直隶推广新政了。”
李东阳却是面露苦色道:“这个还不急吧。松江府的新政只推行了一半,商税改制的效果还没有看出来。还是等等看吧。”
谢慎虽然无奈但也知道以李东阳老成持重的性子是不太可能直接同意在南直隶推行新政的。只有用结果打动他,才能让这位老首辅向陛下上书。
眼下李东阳是谢慎最重要的政治盟友,也是谢慎政治理想的倚仗,绝不能失去。
“老大人说的是,那便等等看。”
谢慎轻声道:“听闻陛下最近迷上了下棋,这倒也是件好事。”
李东阳点了点头道:“下棋利于养性,陛下身份尊贵,能够静下心来自然是好的。”
其实李东阳想说的是有一样东西能拴住天子,他就不会整日想着往外跑了。但这不是臣子该说的话,故而到了嘴边便又换成了另外一套说辞。
“四明啊,你这年岁本该是随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