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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坐在车上,尽心尽意在高审行结痂的伤口周围轻挠,为他止痒。
她见高审行一路沉默,忍不住说,“老爷,你得说话,还像以前那样对我才好,人到了这个岁数只要是忽然转了脾气的,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放在西州那会儿高审行又该骂了,但今日未吱声,吕氏看到高审行扭过脸来看她,眼中带着愤怒的潮气。
吕氏坐在他身边挺直了身子,紧张地说道,“老爷你,你又在想我的不好呢,可这些年我离开你越久,越觉着你才是个爷们。”
李雄等人和待聘在车前车后骑马相随,他们听着车上的话,觉着她果然不要脸,虽说长得比一般人面嫩,看上去只有四十三四岁,但也算奔五十去的人了,居然对一个快六十岁的男人说的这么肉麻。
不过高审行的确是个爷们,连他对吕氏的话都未表示什么反感,少年们也就不便打断她了。
前面便是鄯州了,李威对待聘道,“小舅,你有个二哥正在鄯州做长史哩,我们快此走,到城内过夜,再吃他一顿好饭去。”
他们入城时是申牌时分。很快,鄯州长史郭待封便在府上看到了远道而来的妻叔高审行。
他见到李雄时还算热情,但高审行给他引见到郭待聘时,待封的神情很明显地冷落下来。
高畅比待封的态度上好一点,但她只朝着五叔高审行问寒问暖,问高审行的伤势,无形里也就冷落了少年们,对吕氏干脆连一眼都不看。
李雄以为,郭待封和高畅只是缘于对他们这些人不熟,以前在长安兴许还见过他与李壮四个人,但年头不短早就生分了,而与郭待聘则是第一面。
郭待封同腾霄殿悬挂的郭孝恪画像有几分相似,身材中等目光明亮,也是个精明干练的边州高官,就连客厅里的手书条幅笔法与马王也有些相似。郭待聘初见二哥,数次热切地与待封目光相接,都被待封无视了。
待聘很快选择低头不语。
高审行岂会看不出冷场了,他路过鄯州一趟也算不容易,对两边人在心情上都不远,便引着待封和高畅到别室去谈,李雄也看出高审行这是要询问一番缘委,再做些劝解。
哪知高审行进去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李雄便听到高审行在里面大声骂娘,有人在里面步履沉重的绕桌而走,随后里面桌也翻了、杯也碎了,高畅在里面失声尖叫,随后又哭。
几个少年不知何故,才站起来,高审行已然从里面出来,挥舞着手臂喊道,“老子打错了算盘,待聘李雄李壮我们走,在这里住不上!”
酉时三刻,这些人便赶着马车又出来了,李威期待的这顿好饭也未及吃上,几个人只来得及喝了杯茶,延州刺史便执意催着出城。
回望鄯州城的城门正在暮色里缓缓关闭,几个少年垂头丧气。
吕氏爬到车上惊呼,“老爷你的伤!”
李雄一看,高审行后背上的单袍又被血迹浸透了。
几个人纷纷问高审行是怎么回事,但高审行就是不说,此时又赤了膊扒在车上,由着吕氏给他脱了单袍,只见他后背上那道伤口血痂全都裂开。
吕氏一边抹眼泪,一边拿干净的布替高审行擦拭背上的血,几个人停了车,李雄拿牧场村带来的金创药给他往伤口上搽,“阿翁,在城中是怎么回事?”
李威道,“就算你们打起来,我哪边也不能拉偏架啊,到底怎么回事?”
高审行不能明言,只是叹道,“待封若像李威这样懂事也就罢了!”又道,“难怪马王不再提拔他!”
但再往深了,高审行不能对几个孩子说。
郭待封对马王的怨气还在其次,最主要是对崔颖不满。
鄯州长史坚持认为,崔颖若不与父亲有了不清不楚的牵扯,那么父绝对不会在龟兹那么严峻的形势下离开大哥待诏,他们也就都不会死。
待封对高审行说,如果父兄不死,以他们同金徽皇帝的交情,自己的官路注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的萎靡不前。
那么郭待封对马王的少许不满,最后居然也是崔颖的根由。
高审行再有气,也不便对个侄女婿如何如何,不过高畅刚一接话,延州刺史便不必对她客气了。
崔颖先是她五婶后是她的后婆婆!刺史绕着桌子追打高畅,待封拦着高畅逃,延州刺史打不着,气的将桌子掀了。
天黑了,高审行不说停,也不说找地方住宿,去黔州的行程更是急切,少年们只好再往前走。
半夜里天上下了雨,道路湿滑,从西州带来的马车虽说也备了车棚子,但西州少雨,它的用处重在防沙,被少年们匆匆忙忙支架起来后,不一会儿雨水便漏了下来,淋到了吕氏和高审行身上。
高审行闷声不响,他们还走。
但很快,刺史会发起了高热,第二天雨停下时也无法走了,不得不在一处荒村停了下来,人们揭开高审行的衣服一看,在鄯州绽开的伤口一丝也未复合,边缘已经化脓了。
乡野中没有像样的大夫,高审行昏迷不醒。
李雄说,“我们再这样拖延下去不是主意,还得快走。二弟,你和四弟赶紧先走一步,回盈隆宫。”
李武道,“大哥我不走。”
李雄道,“我是叫你们回去与父王说说阿翁的伤情,再将凝血珠拿过来,我与老三护着车子再走,我们在前边半路上再见吧。”
他这样一说,李壮和李武马上同意,打起马往前去了。
高审行偶尔醒过来一次,他不能躺,只能侧着身子才不压到伤口,吕氏坐在刺史旁边拿腿倚住他,但在行进中愈显辛苦。他看到车边少了两个孩子,便问,“待聘又有什么变故?那两个人呢”
待聘道,“伯父,你放心,他们很快会回来的。”
高审行道,“老夫不求见什么人了,只求你们几个娃娃无事,安然地回盈隆宫去,”说完人又昏迷过去。
待聘拿着哭腔问,“路怎么会这样远!”
吕氏道,“郭公子是你们跑得太远了,前面还须过河州、洮州、岷州、隆州呢,到了涪州就快了。”
待聘道,“都是我不好,非要去长安,如果我们不捉他,也许他便不会陪我们去西州了,他本来是回延州的!”
这趟西行,郭待聘对刺史高审行由忿恨到谅解,再到尊敬,此时又处在自责之中了。
这个少年处处感受到高审行对他的特别爱护,这种爱护甚至超过了另外四个人,他手把手地教待聘处置政务,在危险关头也是先想到了待聘,好像要将郭孝恪未给他的父爱做以弥补。
如果高审行真有什么不测,待聘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堵得难受。
他听延州刺史忽然在车内出声,便侧耳细听,只听高审行喃喃自语道:
丹凤何多鸣,
少年贵审行。
终生不满百,
累步方隆盈。
莫负佳人笑,
频抛手愈轻。
偷活浮世里,
临死恨难平
待聘知道,高审行所说的这个佳人多半是自己的母亲,或许还有别的人,但他最后一句又有极不祥的味道,连忙攀着车沿去看高审行。
只见他脸色腊黄,嘴唇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自己咬破了,又人事不知。
待聘对李雄道,“快来看看他,这是要不行了吗!”他摸高审行的额头,仍是一片高热,
李雄一直听完了高审行的这段诗,似乎是对他们几个少年临终的劝说,他含着眼泪道,“我有什么办法呀,还不得一步步走么?”
吕氏探手摸高审行的胸口,对三人道,“我们别多想,别耽误了行路。”
她在车上俯下身子,扳住高审行肩头,一口口的给他吸吮伤口上的溃脓。
她洒着泪边吸边想,我在你心里也许没什么位置,份量也是那个最轻的,但你若真死了,我也少不了后半生凄苦,回黔州岂非更是煎熬。
新任庭州刺史刘方桂带了几个马弁离开黔州赴任,一路上人爽蹄轻,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几人路过澎水县的时候,他掐指一算,今日恰好是一月期满,便特意拐道去城外长孙无忌刻字的地方,还要看看庭州刺史上任这件事,对长孙无忌会不会是个刺激。
很意外的是,山崖边没有一个人。
那副徐惠写的小文果然被长孙无忌完完整整地刻好了,在这篇文章旁边粗糙的崖石上,居然还刻了几个字:大唐赵国公之墓——长孙无忌愧立。
刘方桂笑道,“真是奇了!他一刻好了字便死了?死了怎还自己立碑。”
正在想着这些话,从路边的树窠子里忽地钻出个人来,是陶亮,手里握着一把锤子。
陶亮对刘方桂道,“刘刺史,小人在这里等了多时了。”
刘方桂问,“刻字的人呢。”
陶亮道,“刚有两个少年骑马跑过去,挂着竹刀,我猜是盈隆宫的两个少爷,长孙润在这里喊他二人,也顾不得停下来说句完整话,长孙润去追他们了。”
“长孙无忌呢?本官听说你们澎水县也有差役在这里看守呀。”
陶亮一脸坏笑地道,“那个流徒在崖下等了一会似乎也不大放心,便起身走了,说这么多天了都无事,让猎户也不必看着,但他哪里想到”
刘方桂提醒道,“提防他们一会儿再回来,你要做什么可须抓紧些,做的好了,本官在庭州向英国公举荐什么人其实更方便了。”
陶亮拎着铁锤跑到石崖边,挥锤去砸那些字,石崖下碎屑纷飞。
第1409章 国公之死()
刘方桂忽然不想立刻就走了。
陶亮将那片石刻砸得残缺之后,他要留下来看一看盈隆宫的反应,再打听一下盈隆宫的两位少王这么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是什么大事,然后他将从黔州给英国公府作最后一次传信。
这便是他刘方桂与陶洪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