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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狮 全(上) by bluevelvet-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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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的外祖母,比如一位正躲避你火热目光的纯洁的姑娘;也有的雕像是痛苦的记忆,比如挥舞石块就要把你打得头破血流的什么人,比如毫无仁慈之心将你解雇的老板,比如喝醉了酒用酒瓶砸你脑袋的父亲。 
而在这些雕像中,有一类很特殊,它们属于痛苦的雕像,但与前面所说的又不同。这一类并没有伤害你,恰恰相反,是你伤害了他们,使他们痛苦,而因为他们的痛苦,你的心也备受折磨。 
我要讲的就是这样的雕像。 
在那儿有三座雕像连为一体,最前面是带着钢盔的士兵,身体贴着墙,手中端着自动步枪,他的下巴没了,上半边牙齿突出在脸颊外。在这士兵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她并不年轻,也不漂亮,穿着棉布长裙。她弓着身体,双手高高举起,因为恐惧和声嘶力竭的叫喊,她的脸变了形。最右手边半蹲着一个少年,大概十八、九岁,一只手臂前伸,举着手枪,另一只手捂着胸口。 
这三座雕像是在一瞬间形成的。我的子弹打飞了那个士兵的下巴,我伙伴的子弹打穿了那个少年的心脏。只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们就让那个女人失去了丈夫和儿子。 
那时我是一名维和士兵。这名字听起来很棒,但它不是咒符,不会保护你刀枪不入,我们在遇到危险时只能开枪。我们受到惩罚了吗?当然没有。这是自卫!我们的长官这样说。 
从字面意义上讲,我们在维持和平,不过我们也杀人,这是需要。很奇怪的逻辑,但却并不罕见:为了得到和平,先要杀人;为了幸福,先要受苦。我那时并不认同这种观点,因此由我亲手制造的不幸留给我的印象便更深。但我现在知道,生活就是这么回事,上帝把你创造出来并不是让你终生吸蜜汁的。在人生和幸福之间拉着很多细线,不时会有一些线断掉,而你要做的就是设法把它们接上并努力让还没断的线保持完好;那些经过重新连接过的线不可能与先前一样,可我们只要稍微站远一点儿,便也看不出太多的区别;不过有时,一根线会断很多次,甚至永远也不能修复,那你该怎么办呢?只好让他断着。 
当兵使我得到一些钱,可你也知道,这点儿钱做不了什么。于是我开始干别的,餐厅服务生,海员,警卫,垃圾清扫工,全都是临时工作。这段生活很苦,漂泊不定的住所,单调乏味的工作,但也正是这段时光使我能够真正地熟悉普通人的生活和他们的思想。那时我每天遇到多少人啊!你看看前面这些形形色色的雕像,一人一个样,或者从另一个角度——全都一样。我想了解人这个东西,我想知道世界上大多数人脑子里有些什么?他们是如何生活的呢?他们清早起来,哪儿来的力气穿衣服呢?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想念读书的时光,于是等攒够了钱,我便辞退工作,重新上学。 
我上的是短期大学,学习新闻,莉迪是老师。我们继续向前走吧。那儿,那个年轻女人的雕像就是她。她很美,正是大多数人都喜爱的活泼的女郎。我曾经和她走得非常近,以至于以为会和她度过余生。在课程结束后,我们一起进入一家报社工作,那段时间是我在她身上获得的最美好的记忆,是这座雕像的另一个面貌。不要惊奇,记忆中的雕像和我们每个人一样,都有着雅努斯神的两副面孔。莉迪——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短小轻快,说出口的时候会在嘴唇上跳跃——带给我很多幸福,她的美、青春、思想,无一不是当时的我热爱的。 
抛上天的石块总得掉下来,爱情也是如此。 
我们都是过于独立的人,谁也不愿意迁就或服从另一个,我们一起到其他国家采访,也一起把争吵的战场从一个城市搬到下一个城市。莉迪有毒瘾,刚开始这不算什么,因为我也尝试过,我们当时都一样感到生活虽然美好,但却掩饰不住苦……就像现在的你。但当你第一百次从她身边找到注射器时,所有的爱、怜悯都汇聚成了愤怒。 
她独自一人接受了去克什米尔采访的任务,死于当地的武装冲突。听目击者说,她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却没有动。其实我本来可以救她,假如我注意到当我们分手时她绝望的表情,我就会说“让我陪着你”。很可惜,我没看到,即使看到了,我会不会说那句话也还是个永远无法回答的疑问。 
生活就是如此,它悲惨地改变了我们的一切。二十年前,我和你现在的情形颇为相象:尽管有许多不满,却新鲜、明亮得像荷兰大黄瓜。你瞧瞧现在的我,好好瞧瞧,从世界这台巨大的研磨机的另一头出来的我,长出皱纹,像破旧的衣服。但我感谢这台研磨机。以前我只是小珊瑚虫,只为自己的目标努力拼搏,但现在我开始想看看我们为上帝所营造的巨大建筑究竟是什么?在上帝的伟大设计中,我究竟占有多少分量? 


13 

他看到了一个人。斯蒂芬惊讶地想着。他看到了一个人,他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如果说朱利安·雷蒙眼角的皱纹隐藏着痛苦,那他的微笑是什么呢?为什么那微笑更像凯旋呢?而他脸上的那种光辉又是什么样的太阳给洒上去的呢? 
的确,朱利安说的对,他们了解世界的方式是不同的。斯蒂芬一直都是旁观者,所能作出的举动只是观看,他和书本里的人物一起出生、恋爱、繁殖、死亡,他为他们唏嘘或者愤慨,但他自己却始终没有走过从虚幻的世界通往现实世界的那道门槛。他的经历簿上只有薄薄的几页纸,不过他并未因此特别困扰过,毕竟这是他的命运。他身边的人们也都如此,无论是那些经历过不堪回首生活的人——科利文、托法娜姊妹、塞奥罗斯,或者是和他一样沿着平缓道路走过来的人——尼古拉、瓦伦丁,这些人都没有想过,在命运恒常之外还能做什么、还能获得些什么。 
我并非没有想过,斯蒂芬在心里说。“一切依命运降临的幸福都不是真正的幸福”。我知道我想过,很多人也都和我一样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却从未迈出那一步。 
而就在他面前有一个人,他受过苦,杀过人,伤害过别人,也被人所伤害。他现在感到幸福吗?斯蒂芬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朱利安·雷蒙是自由的,虽然这种自由包含着能让他伤害别人、使别人不幸的可能,但正是因为他的自由,才可能承担自己选择的责任。他始终行走在通往世界中心的道路上。 


14 

朱利安讲起自己的故事来就像讲某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样毫不激动。这让时间走得飞快。记忆长廊上的雕像都变成了一团团流星,视野里充满拉长的光带。在这之后,便是浓雾般的沉默。朱利安无所事事地靠着窗户站着,而斯蒂芬则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听到的东西。 
“我……”最后,斯蒂芬开口说,“我最后一次吸可卡因已经是两年前了,我已经戒掉了,或者说还没开始上瘾。那包可卡因是最后一点儿,我藏起来是为了如果万一需要的时候能找得到。” 
他在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解,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不过,他为什么要辩解呢?内疚,懊悔,罪恶感,不希望对方鄙视自己的小孩子一样的自尊心?他本可以谈谈朱利安的故事于他产生的感想或者干脆讲讲自己的故事——虽然很可能如预料一样索然无味,但他却急于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他选择干这个而不干那个的理由我们知道吗?很遗憾,我们不知道。 
“我觉得很奇怪,”他继续说,“突然间自己就产生了强烈的愿望,简直无法抑制。我当时很自然地以为是毒瘾在发作,可是现在想起来,那感觉很怪,强烈的愿望并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而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冲着我的脑袋叫喊,在指使我去那么做……” 
“它来的很突然吗?”朱利安插嘴问。 
“非常突然,就在我起床之后不久,我发现光线很亮也很温暖,就像你在春天早晨起来会感到的一样。我还在窗口看到了白乌鸦。” 
“白乌鸦?” 
“是的,就像做梦一样。然后紧接着我就开始强烈地想要找出那包东西。” 
“那么,”朱利安若有所思地问,“你有没有注意那只白乌鸦眼睛的颜色呢?” 
“眼睛的颜色?”斯蒂芬有些诧异。 
“对。它的眼睛是不是红色的?” 
“啊!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就是红色的!宝石一样漂亮的颜色。可是你怎么知道?” 
朱利安笑了起来。“因为我也遇到过它。恭喜你,斯蒂芬,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白狮的样子吗?你刚刚就看到了。” 
第五章 迷乱 

人的心灵是许多动机、深刻的或不深刻的动机的安宅,这些动机在不同的个体那里表现各有不同。 
——万齐奥《人与自然》 

1 

塞奥罗斯伐木公司在镇子尽头,只是一个大院子,里面堆满砍伐的圆木。因为前些天的那场雪,木材都湿乎乎的,颜色变深,散发着雾气中森林的味道。院子旁边是一幢老式的二层小楼,外墙皮有的地方脱落了,像一块块疤痕,在下层的墙上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涂鸦,可以勉强辨认出“……奥罗……滚……去死……”这样的字眼,懒样样地挂在那儿,屋主人好像也从来没想要擦干净它们。 
伊伦娜·塞奥罗斯正在厨房里揉面团,准备中午做夹陷面包。她的手指很灵活,面团被揉得成熟又光洁。但她在干活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的街道,虽然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的心思显然是在别的地方。 
昨天下午,塞奥罗斯接到一个电话,是那个最近出现在镇上的英国人打来的,说要采访伐木场。塞奥罗斯当时并没有直接答应,放下电话后,他把这事告诉了伊伦娜,夫妇两个都觉得非常惊讶。 
那个英国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伊伦娜想。他自称是一名摄影记者,可是在这年头,记者也各式各样。报纸上不也说过,很多记者其实都是伪装的间谍。如果英国人对小镇感兴趣,可以去采访镇长,采访那位女画家,为什么要采访伐木场呢?难道仅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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